从降临在人世间的那一刻，我就被否认了，因为辜负了父母的信任！我是父母所生的第四个女儿，由于前两个女儿不幸夭折，姐姐在母亲的肚子里虽然也受过一次磨难，幸喜大难不死，所以父母对她格外重视。而我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那些年母亲在村里倍受欺凌，仇恨的种子早已在她的心中萌芽、生根，母亲要的是一个儿子，一个既可以向别人炫耀，也可以向别人示威的儿子。从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我与姐姐会有不同的待遇，不同的命运，因为是我令他们彻底失望了。其实一直以来，我就生活在母亲的抱怨、歧视和忽略中，心里的忧郁和阴影也由此而产生。

母亲的确有很多怨气，稍微有一点不合她的心意，她就会勃然大怒。虽然姐姐和我一样会成为母亲的出气筒，无端被责骂、被抽打，但是母亲对姐姐的偏爱却常常体现在言行举止之间。从小到大，姐姐的衣食住行无一不在母亲的关照之下，而且母亲倾注给姐姐的感情更是延续到了她的女婿和外孙的身上，有什么好的都留给他们。母亲说过，她没有儿子，姐姐就是她的“儿子”，一个可以为她看守门户、养老送终的“儿子”。而我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在她的眼中，嫁出去的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当然得另眼相待。小时候，母亲给姐姐的是崭新的生活用品；姐姐长大了，母亲给予她的是自己所有的劳力和财产。母亲拼命地劳作，自己省吃俭用，以为让我们吃饱穿暖就是爱我们的表现。说实话，小时候我妒忌过我的姐姐，因为我的大多数生活用品都是“二手货”，但我更理解父母的辛劳和家庭的贫困。我不愿意跟姐姐争夺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只想不断地改变自己，完善自己，好让父母为我感到欣慰、放心。

母亲很少关注我们的心灵，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我们内心真实的想法和需求。由于没有文化，目光短浅的母亲对我们根本就不能给予理解与支持，也少有确切的关心和鼓励。心胸狭隘的母亲会事事计较，针锋相对，不但对我们无心犯下的过错不依不饶，而且从来不会把信任交给我们。对于我们的学习，她帮不上忙，只相信考卷上的勾勾叉叉。成绩考好了，自然会有奖励；考差了，一定会重重惩罚。轻则骂，重则打。

姐姐九岁时就迷恋看小说，写日记，只要分数一下滑，母亲就扬言要烧她的小说书，毁她的日记本。姐姐只能半夜三更打着电筒在被窝里偷偷摸摸地读读写写，由于白天上课打瞌睡，成绩自然一落千丈。母亲把全部的希望像筹码一样压在姐姐的身上，一次考栽了，接着复读；复读也考栽了，又交了一万元去上什么贵族学院学外语。不料才上一年半，那个私人开设的外语学院就倒闭了。在一九九五年的时候，一万元对我家来说是所有的积蓄。急功近利的母亲扬言，只要姐姐能够跳出“农门”，她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她。姐姐多次失败自然也招来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和疾风骤雨般的责骂，本来就性格内向、逆来顺受的姐姐变得更是不善言辞，做什么都瞻前顾后、小心翼翼。

我和姐姐的性格截然相反，四岁时喜欢乱涂乱画，后来上学了更是沉醉其中，平时一边画还一边唱歌或吹口哨。母亲说画画不能当饭吃，唱歌吵死人，吹口哨简直就像二流子。于是我常常在放学的路上折下树枝画在地上，唱歌只是小声哼哼，吹口哨也悄悄在背地里吹吹。后来我又喜欢上吹口琴、笛子和洞箫，闲来无事时，还写点小文章，编些打油诗。母亲看我如此“不务正业”，也没对我抱多大的希望，却又担心我会成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之人，便不断地把烦琐的家务委派给我。上初中住校期间我以为自由了，常常在晚饭后跑到离校不远的河边练习吹奏，在寝室里画画、看书、写习作，还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母亲更担心我会学坏，因为那时候有很多女生在学校不守规矩，打架、生事、偷东西、耍朋友，不但沾染上不良习气，还跟一些社会青年搅在了一起。

于是母亲便常常跑到学校来打听，还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给予我警告，不许我跟男生说话、笑闹、交往。那时候我很孤独，人人都知道我有一个粗暴的母亲，谁都不敢亲近我，而我所做任何事都不能得到母亲的认可。在学校，由于严重偏科，我的成绩冒不了尖，相貌也不出众，种种失意导致我开始在自己不喜欢上的课上偷偷看闲书、画画，甚至后来还装病逃学在寝室里悄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因为我知道，即便是被老师发现，被同学告发，大不了一顿暴打、一顿臭骂。从小到大，人前人后的打骂对于倔强的我来说早已成了家常便饭。我故意向母亲挑衅，跟她顶嘴，被误解也好，被冤枉也好，都无所谓了。其实我只是想通过极端的方式来引起母亲对我的重视，我要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不管阻挠也好，责罚也好，我既然要坚持向前冲，就不会畏惧任何泥泞、深坑和绊脚石！但是在那时候，我是迷茫的，看不到方向，看不到希望，因为没有任何一条路会通向自己心中的梦！当我清楚地看到在理想与现实之间隔着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心里常常充塞着寒冷和绝望，我只能在自暴自弃中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聊以自慰。

由于中考没能考上美师，我的梦彻底破灭了。刚跨出学校的大门，母亲便安排我去学手艺。那时候，姐姐在一家皮鞋加工厂学做皮鞋，由于体质太弱，又呼吸了一些有害气体，在做工的时候晕过去了，母亲赶紧把她接回家中调养。从那以后，母亲就把姐姐留在她的身边帮忙看守门面。当时母亲给了我四个选择：学开车、缝纫、织毛衣、理发。我嫌前三项太机械单调，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发。从那以后，理发成了我的职业。但是不安于现状的我不会甘心只是捧着一个衣食饭碗就终此一生，我还会继续沿着这条路吸收新的营养、新的学识。只要条件允许，我不但要重拾旧梦，还要不断挖掘内心的热情和潜在的能量。母亲虽然可以为我安排工作，却安排不了我的命运！我既然改变不了别人，至少我还可以改变自己！每当我颓丧一段时间后，就会用积极、乐观、进取的精神来重新整顿自己。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尽快离开那个冰窟一般的家，去独立自主地生活。因为在这个没有自由、没有温暖的家庭中，只有压抑和沉闷！在母亲的“庇护”下，我们做任何事都会感到身不由己、力不从心。母亲不仅独断专横，甚至还一手包办，包括我们的婚姻都不容许自由地选择，最终才导致了我们的叛逆。

姐姐在二十岁的时候认识了姐夫，他们最初原本在偷偷交往，刚接触不久却被多嘴的人说了出来。姐夫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当时在姐姐看守的门面附近帮人开赛车。那时候姐姐的内心不但孤独，还很自卑，对于姐夫的感情更多的是同情，他们在一起仅仅是互相安慰罢了。由于姐夫没文化，他们根本就难以心意相通。母亲知道后，大骂没钱没文化的姐夫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母亲强烈的反对不但让姐姐下不了台阶，更加不堪忍受的是母亲对姐夫人格上的羞辱。姐姐第一次用反抗的方式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坚决要和姐夫在一起。母亲妥协了，嘴巴甜、手脚勤快的姐夫很快就在我们家占据了显赫地位，成了母亲的“乖儿子”。但是姐姐并没有感到幸福和快乐，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汇聚了太多的苦闷和忧伤。姐姐从不向外宣泄自己的心事，面对母亲的专横，父亲的沉默，她的生活里除了无休止的争吵，就只有死水般的呆板与枯燥。

那时候我只有十八岁，由于认识了我的丈夫，才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枷锁，获得了身心的自由。由于丈夫家也很穷，母亲总怀疑他没安好心，还担心他会来分割她的家产，所以对我们处处刁难，百般阻挠。其实我的婚姻也是母亲一手促成，那时候我渴望友情，渴望理解，渴望倾诉......但是在母亲的眼里，男女只要一结识，就拧不清；一分手，又会招人非议。母亲用传统、封建的落后思想来统治我们，干涉我们与人之间的正常交往。母亲反对的理由很简单：“一个穷光蛋会拿什么来给你幸福?”其实母亲是穷怕了，不但受人欺凌、遭人白眼，还起早五更、肩担背磨，辛劳半生的母亲只想我们能够过上富裕的日子。然而对于我来说，幸福岂能以物质来衡量？还有什么比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关心和体贴更重要？贫穷并不可怕，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丰衣足食又有何难？我也理解母亲的心情，如果她能够做到心平气和与我交谈，我想我会接受她一些正确建议。然而母亲越是责难，我心里的伤痕就越深。哭过、闹过、自杀过，每经历一次风波，我就会从丈夫那里多获取一点安慰；母亲越是严加防范，我越是加快了步伐，故意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二

母亲碍于面子，还是忍气吞声把我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但是一直让母亲耿耿于怀的是丈夫家没给我添置过一件衣服，没花过一分彩礼，就这样白白地占了“便宜”！我理解公公婆婆的处境与顾虑，刚认识丈夫那会儿，我只有十八岁，煮熟的鸭子也可能会“飞”，他们不得不提防。家里原本就穷，如果花了钱还“鸡飞蛋打”岂不是“雪上加霜”？到了夫家，我总算过了两年的舒坦日子。婆婆性情温和，公公民主公正，大姐对我们时常关照，二姐结婚住在娘家，与我们也能够和睦共处。那时候我们在镇上开设了一个小小的理发店，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没有纷争，没有猜疑，一切风平浪静。直到我生下了儿子，我才真正看清面前的路绝非想像中那么平坦！

要说母亲的观念已经陈旧腐朽，但是在这个家庭中，公公婆婆的思想可谓是与时俱进！其实公公最初是想把二女儿留在家中，让儿子去找一个殷实的家庭入赘。那时候母亲经商多年，修了房子，也有了些家底，在公公婆婆的眼里，还算得上是一条“肥鱼”。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我在家里居然什么都不争，加上母亲的坚决反对，更是把这条路给堵死了。我不过是一个被娘家扫地出门的弱女子，论手艺，还不及他们的儿子。那时候悄悄刮来了一阵“南下”风，许多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外出“打工”，把大把大把的钞票捎回家，让自己的家人吃好、穿好、房子修好，坐享其成的确惹人眼红！那段时间我还在房间里坐月子，一天午饭后，公公搬来板凳坐在门口，一番“劝导”的话说得我脸红耳热心惊肉跳，公公居然要我出去“打工”！对于他们来说，要致富，就得走“近路”。虽然怒火中烧却又无言以对，我只能在背后向丈夫诉苦。丈夫只是小声地嘀咕了一声“他是老糊涂了”，就敷衍了过去。

人的思想里一旦流露出肮脏的想法，实在让人心生畏惧，难道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天天去面对吗？儿子刚满一周岁，我和丈夫暗暗商议好，把儿子交给公公婆婆后就一起出了远门。我们俩凭着自己过硬的手艺很快就找到工作，立了足，也安了身。我们互相鼓励，一边做工一边学新的技术，繁忙中也感觉很充实。公公以为我顺了他的意，频频打来电话要求汇款，一会儿说要修猪圈，一会儿说要修坝子，一会儿说要安电话.......第一年我们让他取走存折里仅有的六千元，以供孩子在家的所有开支，第二年我又托熟人带了四千元回去，除此以外，我不再多给他们一分。我们天天拼命地加班，除了工作就是睡觉，周而复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省吃捡用，把每个月的工资存起来，唯一的目标就是学好技术，回家乡再开店。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就在身心疲惫的时候，我们之间开始有了猜忌。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偷偷翻看我的信息，查看通讯记录。我编辑的打油诗成了“证据”，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也成了“把柄”！顿时硝烟弥漫，争吵随时都会发生。他不放心我们店里的男顾客与师傅们，他越是猜忌，我越是和他们谈笑风声。尽管我的心在暗暗流血，但我不愿意做一个提线木偶，任人鱼肉！难道丈夫就可以主宰我的一切？那么我的灵魂该在何处安身？

我怀着沉痛的心情独自回到了家，朋友打来的电话却在家中掀起了风浪。他们怀疑我有了外遇，怀疑是那个花花世界迷乱了我的眼睛。丈夫听闻风声紧跟着回了家门，天天冷言冷语，怒目而视，我们之间的隔阂更深了。我的情绪越来越坏，干脆就来了个破罐子破摔，每次一吵架，就喧嚷着要离婚。丈夫回答得斩钉截铁：“离就离！”儿子才三岁，一听见我们吵架就哭闹，一惊一吓一折腾，就连续生病了好几次。那时候我们隔三岔五抱着儿子往医院跑，看着可怜兮兮的儿子又于心不忍，刚和好没多会儿，又听见两个姐姐在电话里互相通气。他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所有的人都把矛头对向了我，还居然要我把这两年的工资交出来，儿子抱回娘家去。那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众叛亲离！什么叫孤立无援！难道我在他们的眼里居然还不值这两年的工资？那么我还犯得着离婚吗？不但婚姻破裂了，还要背上一个“红杏出墙”的臭名声！

我不会再怄气，我要擦干泪水，让一切重新开始！我就不信自己做不到“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久，我们就在城区找好门面，并买了一套二手房。日子安定下来后，我开始不断为自己安排学习目标和计划。一步一个脚印，我学会了漂唇、绣眉、纹身、彩绘、做指甲......我不但要在技术上精益求精，还要实现我儿时的梦想！于是我又学写作、画工笔画、写毛笔字，跟着又拜师傅练武术，还买了葫芦丝来学着吹小曲儿......经过多年的努力，我不但加入了作家协会、武术协会、美术协会，并多次被评为优秀会员。时间一晃八年过去了，这八年来，我流过的汗水比泪水多，收获的欢乐比忧虑多，而且还结交了一些积极上进的朋友。家人们也有了很大的改观，母亲的脾气收敛了很多；姐姐的性格渐渐开朗了；丈夫不再捕风捉影；儿子健康又活泼；婆婆跟我们住在一起，洗衣做饭带孩子，任劳任怨；公公学了三年的法律知识，无偿为百姓写状纸、上访，为声张正义而博得美名声，也算是老有所得；二姐也在镇上安居乐业，不再终日搓麻将、无所事事......罗丹说，什么是雕塑？那就是在石料上去掉那些不要的东西。我们自身的雕塑，也要用力凿掉那些贴附在我们心灵上的杂质。如果不凿掉，就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自己！

年轻过、奋斗过、追求过、创造过，所谓成功，不是别的，其实是亲人和朋友们首肯的眼神和笑声！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在渴望一份真正的理解，渴望一份真正的友情。真正的友情不依靠事业、祸福和身份，不依靠经历、方位和处境，它在本性上拒绝功利，拒绝归属，拒绝契约，它是独立人格之间的互相呼应和确认，它使人独而不孤，互相解读自己存在的意义。因此所谓的亲人和朋友，也只不过是互相使对方活得更加温暖，更加自在的那些人。一个不是我们有所求的朋友，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朋友！不管是亲人也好，朋友也好，只有真诚地付出，保持相互的宽容、尊重与信任，才会让心情愉快，灵魂舒展！回首往事，无须后悔，前面的路还有很长，让我们一起携手同行！来一次世间，有一次相遇，叫一声朋友，让我们学会珍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