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一念之差,天堂地狱。”《倚天屠龙记》里的金毛狮王谢逊,《碧血剑》里的金蛇郎君夏雪宜,《天龙八部》里的萧远山,本都生活在自在美好的天堂,却被仇恨活生生的拉到地狱。
谢逊,家庭美满,春风得意,却被恩师迫害,妻子被奸,家人尽戮,连刚出生的儿子也被活活摔死,那一刻,仇恨密布他的双眼,哪怕要用一生的代价也要找出成昆。
夏雪宜,也有个美好家庭,却被温家洗劫,姐姐被侮辱,家人惨死,一个孤儿被仇恨活活撕裂。
萧远山,一家三口来中原省亲,却在雁门关外无故受袭,妻子横死,自己伤心坠崖,与儿子分离,他人没死,心却死了,一个心死的人,你无法想象他有多可怕。
他们都生活在丑恶的现实里,现实本自丑恶,丑恶扭曲了他们的人格,使他们丑恶,与命运对抗,毅然决定以丑恶驾驭丑恶,以千万倍丑恶对丑恶施以丑恶。苍白与漆黑,岂非都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死亡岂非就正是空虚和寂寞的极限 !他们那双空虚而寂寞的眼睛,就彷佛真的已看见了死亡!鲜血变为美酒,血战惨死变为欢乐的饮宴,死亡同时也转化为培植生命之花的肥沃土壤。于是,萧远山逐一寻访仇人,个个诛杀,连抚养教导自己儿子的乔三槐夫妇、玄苦大师也不放过,并将玄慈弄得身死名裂,自己儿子也成了复仇的工具。夏雪宜则迁怒于整个温家,男的杀死,女的卖入青楼为娼,每次行凶先留记号,以示侮辱,为求金蛇剑连无辜纯洁的何红药也不放过,他变得诡异冷血,像一条蛇。谢逊更将仇恨扩大到整个江湖,杀伐之声四起,留下“杀人者,浑元霹雳手成昆”,以引出仇人,可仇人一旁独笑,他一直杀,杀,杀···
他们同样在屈辱、仇恨、压迫、困窘的边缘挣扎的人,同样孤独无助,同样工于心计,狠毒、残忍而滥杀。他们珍惜生命,但肆意地去残害生命。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丑恶的江湖,物欲横流,互相倾轧,他们越陷越深,越活越苦。他们对人生江湖的理解很单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一旦迫害我,我一定十倍奉还”,他们没有为国为民的壮志,也没有称霸江湖的野心,他们自我,只求自我的安宁,只求身心的满足,他们平凡,不求轰动的生,只求在自在的天堂里沉睡。他们怕相信人,怕再次被伤害,渐渐自闭,渐渐冷漠,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但天堂被毁灭,他们因恨而死。一个心死的人你无法想象他有多可怕。但天下无不可化之仇怨。
当听见初生婴儿的一声啼叫,谢逊猛从疯狂中惊醒,仿佛又回到那他儿子出生的夜晚,自己似乎又拥有了家庭,拥有了儿子,拥有了爱,是小无忌与生俱来的爱化解了谢逊,从此他心里不再只有仇恨,他还有爱。遽闻义弟义妹自刎,义子重伤而死,凄怆不可言说,那是一个真正的父子之情,当父子重逢,那又是怎么的欣慰。直到少林寺一役,复仇刺瞎成昆双眼,心中郁积多年的恨也消,“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你”,留下的只有爱,皈依佛门,他实现了对多年仇恨的释怀,实现了对生命的一种成全。
当夏雪宜看见那温婉不可逼视的温仪,当温仪对他不离不弃,当温仪用毕生的体温去焐热他那冷绝的身体时,他得到了爱与温暖,甚至毫不怀疑能否用一生的时间去保她周全,只想说他愿意为她放手,哪怕换来的是爱侣死别,他也一定勇往直前。爱使他轻松可以为她唱山歌、雕木马,爱可以使他见义勇为救了金龙帮帮主,爱可以使他深明大义矢志寻回宝藏赋予治乱,爱可以使他从罪恶的深渊中自我救赎。
当无名老僧一掌打“死”了慕容博,萧远山顿觉一阵茫然,竟不知接下能干什么,人生失去依托,甚至怀疑三十年来是寻仇还是觅活。仇恨是他的精神支柱,他因仇而勉强生存,仇恨具有强摧毁力,而一旦大仇得报,而无法重塑新的生活,而爱能无敌,也能建设更好的天堂,延续生生不息的生命。当他由生到死,由死到生,才能懂得生的含义。经过了人生的颇多坎坷与风雨,经历了死亡的洗礼,才明白人应为爱而生,生求的是爱,而不是仇。
他们为着各自的仇恨忙碌了一生,就在死前的一刹那,都没有时间做一下短暂的停留,没有机会去好好体味什么叫生活。仅仅一个仇字,辗转一生,到底值不值得?
谢逊、萧远山都皈依佛门,心灵得到永久超度,都皆大欢喜,而夏雪宜是个悲剧人物,自绝于绝境,但他有爱,即使死也有对生命的大悟和感恩,从以往的杀孽中抽身,对仇恨渐渐淡薄,黄泉路上并不孤单,因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们为爱而生。爱才能永恒,而仇只能勉强支撑你那濒死的残躯,随时会让你完全崩溃。
人生的风景,该以怎样的笔墨去形容,又该以怎样的目光去审视,以怎样的灵魂去容纳? 人生并不是永远都像想象中那般美好的:生命中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路本是同样的路,只在乎你怎么样去走而已。
心怀愤恨的人,是永远看不见天堂的。只要你的心宁静快乐,人间也有天堂,而且就在你眼前,就在你心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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