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到年底了，别的似乎还都平静，唯独走仕途的人心里有些异样。前几天有位朋友和我闲聊说这次他可能要下来了。当时我还觉得朋友是杞人忧天，按说他还能再干上两年的。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感慨。

就在昨天下午，我正在午休。突然单位办公室的人打电话给我，说县委通知马上来我们单位进行测评。让我马上组织会议。我当时就意识到又到开始调整人员的时候了。尽管如今调整人员都是保密，可我的心里还是知道要提拔的是谁？因为前不久我向县委推荐了我们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我想这次一定是来考察她的。

走仕途的人对这样的事情都特别的敏感。我还没有到单位，大家就都已经来齐了。县委组织部的人也比平日行动迅速。会议没有开五分钟就结束了，下来是找大家谈话。我坐在办公室等着最后的谈话总结。突然朋友来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单位。朋友先是一愣，然后马上有所意识。问我们单位是不是有好消息。

我把情况说了，朋友说他想见我。开始我没有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可是等我放下电话心里突然想到了朋友前不久说给我的话。开始我想回拨他问问情况。可转念一想还是不问的好。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再问不就成了多余的。于是等单位的事情办完，我就和朋友联系。他告诉我已经在茶秀定好了包间，让我过去。

这时我的心里已经有了感觉。因为当年他被任命到今天这个单位做一把手的时候也是在这个茶秀请我喝的极品龙井。莫非今天他……。我心里不愿意多想，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泡好了极品龙井。

“今天本来不该喝极品龙井的，可是我觉得喝这个茶有纪念意义。所以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要了，你不会见外吧。”朋友表面上笑呵呵的，可是心里到底是怎么样的滋味，我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到了。

“怎么，组织找你谈话了？”我直截了当：“要我说，下来就下来吧，在当今的情形下，下来也许就是一种解脱。”我没有安慰朋友的意思，我说的全都是发自内心的话。

“其实没有什么。人总是要走到尽头的。”朋友尽量想在我面前露出一份轻松，可是我还是感受到了他心中的那份沉重：“我对自己下来是有心理准备的。前不久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只是多少有些遗憾。你知道的，我正在跑一个两千万元的项目，刚说有了眉目，不料却遇上这样的事情。”

“那你没有跟领导谈谈？”我说完就有些后悔了，毕竟自己走仕途也已经好多年了，如今再说这样的话，简直都有些可笑和无聊。

“谈什么？”朋友抬起头：“领导什么不知道呢。看来我这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咱算老几呢。下来就下来吧。”朋友不停的喝茶，不停地抽烟。我这时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给朋友宽心。

“只要经历过就行了。人总是要有尽头的。就是今天不下来，明天还是要下来的。”我说：“对你来说，这已经算不得什么了。让我说你没有遗憾。该经历的就已经经历过了，不就是不做领到了嘛，有什么可惜的呢。”其实我知道这时给朋友说这样的话我心里也不舒服。可是面对现实，我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话可以说。

“当年我要求来这个单位就是想大干一番事业的。可现在我总是有一种壮志未酬的感觉。总是觉得那里有些不是滋味。”朋友说：“我一直都在思考你，觉得你真的对不起自己。可现在看来你是对的。这几年我真的没少下苦，真的没少受罪，可到头来换回了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呀？”我看朋友就是心里不平，心里有委屈。可是现在的情形是有委屈又能怎么样呢：“我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认真，可你知道吗，你最大的缺点也是认真。过去我就对你说过，对付人是第一位的，工作才是第二位的。你可倒好，总想着干出一番事业，怎么样？现在知道了吧，如今的社会，只有人才是仁合事情评判的标准。要我说你能下来也算是一种解脱。人这一生最终都是要解脱的。”

“解脱？说的轻松。”朋友说：“我想解脱，可怎么解脱得了呢？当年我在乡镇的时候，弄得不明不白，当时你就让我想开点。可是我能想开吗？没有私心，总想着事业。可到头来却成了我的不是。我后来一直要求有个机会在去完善自我。可没想到这回似乎又走回到了过去的旧辙里边去了。你说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看什么都不因为，就是你的心态有问题。我都给你说过多少回了，在当今的社会里，你就别指望着展现自己的什么。按照我的逻辑，就是管好自己，体验自我的心灵感受就可以了。我说你永远都是十八岁的心态，这怎么行呢。你说你是为了事业，可是你说当今的社会谁还看重事业呢？让我说，事业其实就是一种理想而已，不能把它变成现实，因为成了现实就有可能落下你今天的下场。”

“你的说法就是让我们整天无所事事？”朋友多年来对我这个无所事事的理论总是不肯认同。觉得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应该干出一番事业，就是应该把自我展现得淋漓尽致。尽管他现在心里多少有些失衡，可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对我的这种处世观不认同。

“你狭隘的理解了我的无所事事了。”我说：“过去我让你读点老子的书，可是你说，你不愿意沉浸在那种有和无的漩涡中，你觉得那样才是真正的无聊。现在有体会了吧。我说的无所事事是一种心态，不是我们的生活。你说说这些年，你几乎把我都交给社会和所谓的事业，可是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呢？我不是让你实用，我只是想告诉你，人毕竟也是高级动物，应该有点关于自我的智商才行。”

我这人多少年来就这个毛病，说到激动处的时候，总是话语刻薄，总是喜欢把许多极致的名词吐出来。觉得只有这样我的心里才能等到安稳。

“我们换上一壶大红袍吧。”朋友这时不知道是觉得我的话说的有些过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突然想起要和大红袍了。

“早就该换了。外边寒气逼人，你我坐着这里却喝着龙井，本来就不合时宜，再说着这些不合时宜的话，你说不是一对神经病又是什么呢？”我看气氛也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既然朋友心情不好找我前来，莫非就是想缓解一下心中的郁闷，可我倒好，这会儿竟让朋友更加的不能从烦闷中摆脱出来。

“你们单位这次又提拔一个，看来你小子会来事。”朋友经过了一个短暂的休整，这会儿好像已经有了点平和：“说说你的经验吧。我这次算是全盘皆输呀！自己下来不说。这些年跟着我下苦受罪的人我推荐了也是石沉大海。我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对不起大家。”

“在这里还说什么经验呢。”我说：“其实我比你好不到哪里去。我的经历你是知道的。我再说就有些显得多余了。其实当今的社会就是一个无聊的社会。如果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无聊化，你就会发现做什么事情都不是那么困难的。再说了，领导也是人，也需要推心置腹的交流。你总是觉得子要自己把事情干在那里，就可以完事大吉，就可以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你的这种观点至少是现在不适时宜。”

“我请你喝茶不是来听你教训的。”朋友的心情开始好转起来：“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都是歪道理。整天连单位都不去，我就不明白怎么你们单位会那么安静呢。是你会使魔法？还是上帝在眷恋你呢？”

“是阎王可怜我。”我这时也笑了：“这就是老子的有和无。看似有了，其实是什么也没有。看似无了，其实什么都有了。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你觉得组织把你派去是为了干出一番事业的，可我觉得组织把我派来就是一个象征而已。你要干实事，我要做象征。这就是我们俩的根本区别。你是今天改革，明天改革。可我到了这个单位已经快十年了，你说我都做什么了？今天我可以告诉你，我什么也没有做，我什么也不想做。其实更重要的是我什么都不能做。做了就会落下你的下场。这就是今天社会的法则，是今天社会的真实存在。”

“不会吧。照你的这个逻辑，我似乎是干的太多了？”朋友本来眼睛就大，这会儿就显得更大了：“我看你这分明是强盗逻辑嘛。”

“哈哈……”我说：“要不咱们再换一壶极品龙井吧。不过我声明，这壶茶我埋单，不能让你这个将要下台的一把手再破费了。”

“怎么，你小看我？”朋友看去有些不乐意。其实朋友吃亏就吃在这种不服气，不容别人小看他的事情上。

“我哪里敢呢，只是……，当然你愿意埋单我是求之不得呢。只是……”

“只是什么？”朋友问。

“只是……，不说啦！喝茶吧。今天我们可是专门来喝茶的……”我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