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书屋文稿　随笔

领奖难

马归毅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今天忽地想起来，禁不住自个儿傻笑了一阵。

诗云：“人生惟有读书好，世事无如吃饭难”。

那时的社会，似乎已经“法无定法”了——老是跟芸芸众生开一些异常严肃的玩笑，弄得国人男女老少万万千千竟一个个唉声叹气、叫苦不迭。

那时候，入托难。就业难。升学难。吃饭难。乘车难。穿成衣难。买鲜菜难。求名难。逐利难。改革难。创新难。创作难。写稿难。发表难。出书难……乃至于就连睡觉都难了：快节奏的奔波劳顿，多层次的日常生活之类，将人活生生搞得形容憔悴而又神经兮兮，老是睡不着觉。即便睡着了，也很少有人说他睡的觉是“好觉”或“安然觉”……最后，是做人难。

然则，趟有幸获（各式各样、来者不拒的）奖，领奖事宜总至于会太难吧？

却不然：领奖也难！

马先生历来命途多舛，当时，学写作有已有七个年头了吧。殚精竭虑并探幽索微于文字之海，闯江湖而爬格子，好歹也发表了一些七拼八凑的各类文字，聊以自慰。

忽一日，竞大走鸿运，在“首届王府杯《我的追求》全国征文大赛”中，获了一个“佳作奖”，并收到了《追求》杂志社寄来的旨在邀请获奖者赴北京王府饭店，出席颁奖大会的书面通知。

于是乎，“难”自当头，横刀立马！

——从天府之国的都江堰市（当时还称“灌县”），到祖国的心脏北京一行，就是座硬座，连吃带喝再加歇息、零花之类，少说也得三五百个大洋吧？而那差旅费又该往何处报销去欤？

征文大赛主办单位《追求》杂志社和北京王府饭店，对这次首届全国性征文大赛的投入已巨，似已无力承担八十二名赴京领奖者的差旅费。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因此，组委会在寄给获奖者通知的同时，还一并给了该员所在单位一封公函，曰：“请贵单位大力支持，协助解决获奖同志的差旅费，还特意周延说：“……获奖不仅仅是作者本人的光荣，也是贵单位的光荣”云云（但据我在颁奖大会上的了解：绝大部分获奖者都是自费赴京的）。

其时，我所供职的四川省ｘｘ机械厂，正好赶上相当时髦的“企业不景气”。所以，根本就没把那北京来函当回事。

工会主[xi]先生，在对我表示了“热烈的祝贺”后，当即就向在下我述苦叫难，说：工会能有几多钱呢？

我看也是。工会偌大个富存银，想来，职工群众正当的福利和业余精神文化生活就将大大改观了……然则，放眼全长：俱乐部毁；图书馆闭；篮球场无；子弟校撤；宣传队散；而影剧场因太大了一点，着实有“浪费空间”之嫌，因大义凛然摇身一变而成为了半成品仓库……哪里有钱呢？

去找厂长吧！

厂长极为通情，而且达理（正宗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么，理当如此）。抛开手上的繁杂公务，随即与我曲膝共商：厂长先引经据典从财金纪律，讲到企业管理的严肃性与不容商榷性；又从精神文明建设及至企业文化建设的重要意义，说到深化改观还得增产节支……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名“不正”，并且与工厂生产挨不着边际的差事，能“言顺”进而报销其费用呢？

厂长把我说得心不服却也口服了。看来，思想政治工作，还真是大有可为哩！

天无绝人之路，我想。

碰巧，我其时正好被借调到市政府一个临时性办公室充当临时工作人员，因而，顺水推舟请示该实主任。主任喜笑颜开说的一席话，也委实不无道理：“你所在的本单位都不能解决，你想，我们能给临时工作人员考虑这个问题吗？不能开这个先例吧！（其实，后来，他还是“开了这个先例”——大概是看我干的供职还算卖力吧，从北京返回后，主任居然给我批了一百元的“生活补助费”）”。

完了！这领奖的事就算告吹了！

然余心不死。

北京，我曾两度游历。感慨最深的，不是长城八达岭，也不是故宫颐和园，而是埋怨自己的父母怎么竞不在北京生下我——北京城，那可是全中国好得不能再好的地方了啊！

如果说我先生没事找事要去逛逛京城，且不说资本欠壮，也不谈时令欠佳（二月），，便是兴致勃勃，而且迫不及待，更而且兴许还集到了资，可怎么也培不起那工夫呀！

不过，回头一想：那全国性的大奖，终究还是值得前去一领的！满足满足自己微不足道的虚荣心倒是小事，大焉者，少说也可以多结识几个作文高手吧？

主意既定，则不到长城非好汉！当下便威武兴师，大搞公共关系：化缘去？

咦，“苦心人，天不负”，斯言无假：经我说明原委，与我有着良好交情的另外两家单位的领导同志，当即表示支持：一家赞助二百，一家赞助三百。

如此这般，终于把奖领到了手。

虽然那奖不过就是一份精美的获奖证书——而倘无她，安知我的第三进京城之履，又将会在何年何月呢？

更不用说，此次北京之行，竟将七岁犬子携之而去，让他先生一睹首都盛壮——拿现在的话说，就是对其进行“爱国主义教育”——而后快。

并且，三生有幸：他阁下竟在北京王府饭店（颁奖大会会场），亲自见到了心爱之至的中央电视台少儿节目“七巧板”主持人鞠萍姐姐（鞠萍也是获奖者之一）。还请她签了名，又同她合影留念，兴奋得忘了尊姓大名……

在返程列车上，他居然写了一篇名叫《我见到了鞠萍姐姐》的乱七八糟的日记。后经马先生亲笔审批、润色，配上他和鞠萍姐姐在颁奖宴会上碰杯对饮的照片，发表在《四川广播电视报》上，着实在同学们当中出了几天风头。

由此想到：“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获奖已属不易，领奖再难，怕也得硬着头皮！

无他：天下事，惟其难，惟其大难特难，惟其难于上青天，才会有酸甜苦辣，五味同生；也才会有苦乐忧欢，七彩纷呈。

设若不难，那还有何易趣？有何价值？有何可资骄傲、自豪，进而问心无愧的依据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