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不理解罗么去当兵，在长毛军造反的节骨眼上，去当兵不等于去送死吗？在这偏远的乡村，人们也都知道世道不太平。那些家里尚有些积蓄的，闲谈时无不痛骂南边造反的太平军一番：一群吃不饱饭的南蛮子反个什么劲儿啊，你把辫子拆了，不还是大清的子民。那些常年无地的佃户倒是盼望着太平军能打过来，他们听说跟着太平军会有自己的土地。天下动乱给跑江湖卖艺的人提供了素材，在他们的嘴里都说着乱世出英雄的古话。陈大正准备离开，他站在说书场子的外围，这是他第二十遍听洪秀全的故事了，这故事他也能说了，并且会比站在台上戴一副墨镜装瞎子的人说的好。陈大早就看出说书人在装瞎，而坐在旁边候场的女人是说书人的老婆，当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唱起吕剧小调时，说书人两嘴角上挑，当台下有污言秽语针对他老婆时，污言秽语还没听到，他的嘴角便绷紧了，看着那些人说出污言秽语。陈大到这场子听书，也是为看女人一眼，凡是唱戏的女人，骨子里都有几分灵动。“天下大乱喽”陈大喊了这么一句就走，也没多少人理他，还是有人随着他的手指看天，却怎么也找不到陈大嘴里的第二个太阳，这些人便当陈大是在胡言乱语，犯了磨叨。

罗么是陈大的外甥，陈大这几日为罗么的性命忧虑起来，也曾对着卦书占了一下，得到的是迷迷糊糊的结果。罗么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去当兵，读了多年的书，乡试完了却无处安身，焦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又不想放下架子去当佃农，看到征兵的告示便去报了名，好歹当兵也能成为国家的人，听说军饷不薄。罗么的父母都随罗么的意思，他们多年供罗么读书，也是想他能有出息。他们又做起儿子能成为将军的美梦来了。

就像罗么这样的青年，读书多了满脑子之乎者也，手脚也没有多少力气，若在太平盛世，不会征他这样的去当兵。如今南方战事频传，腐败的八旗兵不堪一击，清政府巴不得巩固自己的军队，参军者来者不拒。

清军机处倒是有专门的征兵文件，优先征那些读书年岁多的入伍，他们害怕全国别处在多几个读书出身的洪秀全。他们考虑，凡是读书多的更容易接受洪秀全的那一套，把他们征起来变成炮灰不是两全其美吗？

罗么这个人受英雄论的思想影响比较严重，譬如说韩信的胯下之辱。所有的英雄都出身贫寒，经历种种磨难，最后英明盖世。其实这种英雄论经不起推敲，盖世英雄确实不错，最英雄也就一个，而众多的追梦者都老死在去成功的路上。英雄人物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就是个谈资。可罗么想不到这一点，而现在的世事又浮华的厉害，空虚的厉害，成功不值钱了。

罗么去当兵有自己的想法，去当兵的基本上都有这种想法。于是在这战争触手可及的乱世，有太多的人争着去当炮灰。参军的多了，而征兵的名额固定，于是就出现了竞争。参军的这些人为了得到去当炮灰的机会，都拉关系送银子，鼓的是有权人的腰包。

罗么家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为数不多的吊钱都生了锈，舍不得花。可为了罗么的前程，该拉关系还得拉，该送银子还得送。他家的羊卖了，五只羊卖的钱还不够请带兵的吃一顿饭。他家的牛也卖了，换来的钱只能买一小包的鸦片烟，这送烟哪有送一包的？那一包从家里的粮食、鸡蛋，还有借来的钱里凑够。

大清太平天国战乱的世道，连一个小兵头都喜欢嘬一口鸦片烟抽，抽得他们面黄肌瘦，身子像面条一样软，在战场上被太平军抽一个嘴巴子就动弹不得。

罗么在书中学来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也都成了耳旁风，这是个有自己思考的青年，而在这种世道里思考值什么钱呢。现在的罗么梦想着能在部队里做出点什么事来，也好成就一番事业。二十天后，罗么离开了身后穷的解不开锅的家，随着本乡的炮灰去跟别的炮灰汇合。而新征来的这些炮灰很快就被送上前线。

太平天国闹得的确很凶，可到了罗么上战场已经到了南京之围，被清军包围的天国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罗么正是清军中的一员。攻城开始了，刀光剑影，血液喷射，厮杀声在先，呻吟声在后，从来没杀过人的罗么杀了人，自己也被扎了一枪，扎在肩部，连着肩膀的胳膊还能动。腥风血雨，末日景象，罗么在战争中看不到光明的未来，即便太平军败了，可大清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就在南京战斗快要结束的那天黄昏，罗么在战场上遇到了苗林儿，这女孩子曾是他的同窗，他们同窗多年，苗林儿在乡试后返回了在南方的家。可他们分别仅半年，却在战场上相遇了。罗么自然不会杀他的同窗，并且他对这女孩还有很多的情意。若是罗么的家境好些，像乡绅的那种，可能现在罗么和苗林儿早已经结了夫妻。

罗么把苗林儿拉到一道墙后，圆睁的眼里流下来几颗泪。

“苗林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苗林儿在此见了同窗，感慨万千，而半年的经历又岂容仔细回忆，她说：“家乡的兄弟姐妹都投了太平军，我是读过书的，当然不能落后，可现在一切都完了，太平天国完了，我的梦想也完了。”苗林儿又想到罗么参了清军，她的眼神在质问了。

罗么说：“看到有征兵的，我也就参军了，只想在军队里干出一番事业，也好有脸面见你，可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

墙外砍杀声不断，这里不容久留，必须很快做出抉择。苗林儿说：“这没有信仰的地方是不能呆了，咱们去南洋吧，那里有一部分有识之士都把反清作为自己的事业。”罗么没有再说什么，他找到一套清军的兵服，同苗林儿混出了南京城。出场后又换了便装，一路奔波去了南边。最后坐了船，去了充满光明气息的民主人士中间。而后来的世道，清政府越来越腐败，终被孙中山领导的武装推翻了。罗么和苗林儿虽没有成为翘楚，可毕竟把自己的力量献给了进步和光明，生命收获了价值。

2009年11月１８日　手稿

2009年11月19日12:16:21　电子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