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风花雪月只是一场真实的错觉,而相信真爱,不过一次心甘情愿的迷惘......
(一)
我与他之间,一定有过一次风华绝代的离别。不然,我怎么会第一次见到他,心就如此疼痛。李小雅不由自主地想着。
自顾溪走进教室的那一瞬间,李小雅的心绪,就再也没有安宁过。好熟悉的感觉。蓦地,李小雅的心开始隐隐疼痛,一种悲伤的感觉汹涌而来。
“小雅,想什么呢?老师都已经来了。”同桌张燕燕小声提醒。
“什么?老师?他?”
“同学们,你们好!我叫顾溪,是你们的语文代课老师。你们的郭老师因为生病,请假一个月,所以这个月的语文课,就由我代替他来给你们上。
“我刚刚毕业,还在实习期间,工作经验并不丰富。你们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一定要提出来哟。希望这一个月我们能相处得很愉快。
“好。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
“嘿嘿,我就说,这个老师好年轻呀,原来才刚毕业。长得还不错嘛,很儒雅。他好瘦弱,一看就是个文人......”张燕燕在旁边自顾自地说着,李小雅一句也没听进去。
顾溪,顾溪......怎么会起这么一个名字呢?仿佛在哪里听过,李小雅默默念道。
溪。李小雅梦中,时常出现一条小溪,清澈见底,波光粼粼。两岸,是开满鲜花的草地。白天,莺歌蝶舞,傍晚,流萤飞火,好不美丽。溪边,有一位清秀男子,凭水而立。无论白昼或者深夜,总在那里。小雅看不清他的眉目,却被他深深吸引。以至于每次梦醒,都会泪流满面......
“喂,想什么呢,马上就要下课了。一整节课都魂不守舍,你原来不是上语文课最认真的吗?是换了个老师不习惯呢,还是你看人家年轻,有想法呀。”
“别乱说,再说我打你哈。”林小雅狠狠地盯了张燕燕一眼。
“哈哈,脸红了。”
正当李小雅准备转身去挠张燕燕,阻止她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下课铃便响起了。
“好,同学们下课。请语文课代表到办公室来一下。”
“快去吧,你心上人找你嘞。”
“回来再收拾你!”
李小雅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尾随顾溪进了办公室。
顾溪向李小雅大致询问了班上的学习进度及郭老师的上课风格。从始至终,李小雅的视线都没有从顾溪身上移开。那双眸如此漆黑,如此沉静,深深地吸引着林小雅。
“同学们有什么意见和建议,随时向我反映。”
“恩,一定会的。”
“快回去上课吧,要认真听讲哟。”
“呵呵,顾老师再见。”
李小雅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顾溪也起身走向窗口。李小雅走到门口时,回头望望顾溪。斜阳夕照,顾溪倚窗而立,清秀的身影,李小雅恍然入梦......
“人生是一条顺流而下的河,不可能不携带着泥沙,尘埃和沿途的漂浮物。但人性中应该有一种强劲的自新能力,它不停地接纳,沉淀,洗涤,不停地自我净化,从沿途的水源中汲取透明,让浩荡的清风吹拂出层层波浪。经历了浑浊而拒绝浑浊,携带着泥沙,有放弃泥沙。让它们化作两岸沃野,生长葱茏风景。而我们最终看见的,是一条划过大地闪着波光的动人河流。童心使我也许在活到一百岁的时候,仍然保持着第一次看世界的惊奇,保持着那种好奇,神秘。在告别的时刻,我也许没有对死亡的恐惧,而有着第一次出远门的激动和喜悦,我或者对着远处的一条路说:妈妈,我走了......”
好俊美的字,是顾老师写的吗?林小雅放下手中厚厚一摞作业本,细细看着顾溪桌子上翻开的那本本子。原来他的字这样潮湿细腻,李小雅想着。最近的语文课,林小雅都没认真听过,更别说注意顾溪的字。她始终一动不动地凝视顾溪,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愠一笑。李小雅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是看到顾溪,她便失了魂魄。
而那条小溪,那个男子,更是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梦中,她的心又蓦地疼痛。
“小雅,作业本收齐了吗?”
“啊,顾老师,都收齐了。这是您写的字吗?真好。”
“没事练着玩的。”
“您可以写篇字送我吗?”
“好呀。”
“谢谢了哦。”
“什么事这么兴奋,跟个花痴一样。”张燕燕盯着林小雅,一脸嫌弃的样子。
“快看,这是顾老师送给我的,是他的字哟,写得真好,真好!”
“一幅字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你不会真喜欢他吧?我可听说他有女朋友耶。”
“什么哦,我只是喜欢他的字,怎么可能喜欢他。更何况他是我们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连李小雅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说辞。莫非,是真的喜欢了顾老师?不可能。李小雅连连摇头。绝对不可能的,我是爱学习的高中生,他是我的老师。唉,不能多想了。
但是,李小雅为何每次想到顾溪,心会疼痛?为何一看到顾溪,视线便在他身上冻住?为何那么关注他的所有,那么在意他的喜悲?这一切,应当怎样解释?李小雅疑惑了,思绪开始混乱。她似乎看到自己的脑海中,有一根长绳,慢慢盘旋,然后环绕、纠结,最后成为一团乱麻。
当晚,李小雅做了一个梦。还是那条小溪,还是那个清秀男子。只是那男子微微侧目,凝住了李小雅。是顾溪。
“顾溪,这里!”
听到有人叫顾溪的名字,李小雅猛然止步回头,朝声音的方向寻去。在她身后,站着一位素衣女子,纤细的身材,姣好的面容。
顾老师站在马路对面,正朝这边走来。深邃的眼直直望着那位女子,脸上溢满幸福。顾老师该有多爱那女子,才会露出如此幸福的表情。李小雅这样默想。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飞驰驶来,而顾溪,似乎并未注意到,仍继续前行。
“顾老师小心!”李小雅顾不上思考,拼了命冲向顾溪。
“砰!”
…
“小雅!小雅!”
恍惚中,李小雅听到顾溪的声音,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她想说些什么,但口中充满腥腻的味道。猛然间,支离破碎的画面胀满她的脑海,陈甜、楚暮雨、唐笑笑、上官芊宁、小彩、林溪女,一个个名字缓缓浮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思想中回荡:第六世了…
李小雅顿时觉得轻松。马上就是第七世了,但愿他会爱我。下一世,我一定要让他爱我…李小雅沉沉地睡去了。
(二)
“顾溪,又在想她了吗?”
没有回答。
陈甜默默将饭菜端出,又注视了一会呆坐在房里的顾溪,叹了口气,轻轻把房门关上。
偌大的一个家,仿佛只有陈甜一人。除了自己的脚步声,陈甜什么也不能听见。陈甜将完全未动过的饭菜放到厨房,便缓缓走到后院,倚着院中那棵又高又大的槐树,暗暗流泪。
一年来,顾溪几乎不与陈甜说话。除了那一次,陈甜种的满园茉莉都开了,顾溪第一次迈出房门,走到后院。顾溪望着满园茉莉说道,真香,馨儿最喜欢茉莉了。之后便再也没开过口。
而这一年来,陈甜始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顾溪。每天,陈甜都做好吃的饭菜送到房里,估摸着顾溪吃完饭后,又去将碗筷收出。有时候,顾溪会用左手紧紧握住一条暗红色发带,呆呆坐着,完全不碰桌上的饭菜,陈甜便知道,顾溪又在想馨儿了。这时的陈甜,除了躲起来落泪,什么也不能做。
馨儿,张馨儿。原本同陈甜都是战地护士。她俩都因为战争变成孤儿,于是,她俩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
那一年,战火纷飞,北平严重缺乏医务人员,她们便随队伍一同前往北平。也就是在北平,她们结识了战地记者顾溪。
还未年满十六的陈甜第一眼见到顾溪,便深深被他吸引。当时,有一批伤员刚送到营地,坐在不远处写稿的顾溪,赶忙丢掉手中的笔过来帮忙。陈甜见他急切而又熟练的动作,见他飞快为伤员缠着绷带的手,见他愠怒而又坚定的眼神,顿觉心安。那一刻,陈甜便知晓,自己爱上了顾溪,并且只会爱他。因为,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自心安的男子。如同命运的安排,纵使在这战事危急的时刻。
偶尔闲暇,陈甜喜欢在营地四处走动,她在找寻顾溪。此时的顾溪,不是安静地看书,就是飞快地写稿。陈甜只能远远凝望。她不忍心打扰顾溪,亦不能让他人知晓自己对顾溪这份微薄的感情。国家动荡,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又岂能顾及儿女私情。
战争很快是会结束的,陈甜总这样想。到那时,她一定会对顾溪说她爱他,他们要在一起。
但是,世事变幻无常,又怎能尽如人愿?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一批伤员刚送到后,战火蔓延到营地。
毫无征兆,一枚炮弹突然落下,营地顿时乱作一团。接着,便有更多炮弹落下,第二枚、第三枚…其中一枚炮弹,落在了陈甜她们实施救治的屋里。当时顾溪也在场,协助她们为伤员包扎。炮弹就落在顾溪的脚边。爆炸的那一刹,张馨儿一个箭步上前,用身体护住了顾溪。
陈甜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幕。一切都已恢复平静,只有空气中,还剩些许硝烟弥漫。陈甜循着顾溪的方位找去。一片瓦砾底下,陈甜找到了顾溪与张馨儿。顾溪只是昏迷,而馨儿却已面目全非。陈甜一边流着泪,一边喊人将他们从废墟中拖出。
紧张救治后,顾溪终于苏醒。炮弹爆炸伤了他的右臂,他再也不能使用右手了。
顾溪张开眼睛,第一句话便是,馨儿呢?陈甜只是沉默,再沉默。眼泪不住流下来。她的好朋友不在了,如同她父母离开那样,永远地离开她了。陈甜亦知晓,顾溪也离开了,他的心。因为馨儿用自己护住顾溪的那一瞬间,陈甜分明听见馨儿对顾溪说,我爱你。
也许是那次袭击死伤太多无辜,老天看不过眼。中国最终胜利了,日本人投降。
顾溪也在陈甜的悉心照料下逐渐康复。他开始学习用左手吃饭,用左手写字,用左手代替一切。
陈甜望望顾溪,战争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顾溪沉默不语。他已经不能再当记者,不能写漂亮的字迹。对他来说,左手的生活如此艰难,他又能做何打算。陈甜说,我会留在北平,我会要求把我分到卫生队去。你也留下吧,让我照顾你。顾溪没有拒绝。
在北平西郊一个有槐花飘香的小院,陈甜与顾溪开始新的生活。陈甜将自己的所有精力,都倾注到顾溪身上。卫生队离家很远,陈甜宁愿小跑上四五十分钟,回家为顾溪煮好午饭,再赶回单位。陈甜值夜班时,也总是提前回家,为顾溪准备晚饭。有时候顾溪能把饭菜吃完,有时则一动不动。陈甜知晓,顾溪时常都会想起馨儿。因为顾溪时常都紧紧握住馨儿生前那根淡黄的发带,在那次爆炸中被鲜血染成暗红,然后呆呆坐着。
陈甜从未期望顾溪能做任何事,她只想守着他,守着爱人。十六岁那年的爱情,顿成一种信仰。每天都能见到顾溪,能让顾溪吃她亲手做的饭,足矣。虽然陈甜心里很痛,但她甘愿接受。既然命运安排我爱他,我便义无反顾。
但那一日,陈甜的信仰崩溃了。
那个傍晚,陈甜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家。走在路上,心里还想着晚饭的菜谱。陈甜一到家,照例先进屋看看顾溪。推开门的一刹那,陈甜呆住了。顾溪静静躺在床上,左手无力地垂下,却仍旧握住那根暗红的发带。地上一大滩血,已经渐渐凝住。血腥的气味一股脑涌向陈甜,她的泪水滂沱而下。陈甜瘫坐在地。为什么,顾溪为什么要这么做?陈甜什么都不曾向他索求,也不曾对他说爱,只想好好照顾他,默默爱他。为什么他还是要离开。陈甜的心剧烈疼痛。她深爱的顾溪,命运安排她爱顾溪,可为何还要将他带走,为何只留她一人?
陈甜将顾溪葬在了后院的槐树下,连同那条馨儿的发带。顾溪终于可以与馨儿在一起了。而陈甜,也将终身陪伴他们,直到老去。是的,陈甜会好好活下去,为了顾溪。
顾溪留给陈甜一封信,是顾溪用左手写的。歪歪斜斜的字体,只有两句话。甜甜,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陈甜明白,顾溪是觉得愧疚的。因为他终是爱着馨儿。他觉得自己活着,对陈甜是种拖累,但他仍无能为力,于是他结束了自己,却要陈甜好好活下去。陈甜会的,她会努力活下去。因为顾溪要求,而且,其实顾溪并未走远,他在后院的槐树下。馨儿也都在。
病床上,陈甜沉沉地睡着。以往都是她照顾那些躺在病床上的人,而此时,她自己安静地躺在上面。
梦里,一条蜿蜒的小溪延伸到天的尽头。溪边,他凭水而立,依然是初识的容颜。陈甜飞奔而去。猛然,她惊觉,这当是在梦里,因为他,他在家中后院的槐树下。梦里,纵使梦里又如何。他能对自己这般温柔地笑着,他那样深情地凝望,这梦,我永远不要醒来。陈甜不再犹豫,继续向着顾溪奔去。
隐约中,陈甜听到一声叹息,五世已去…
(三)
“你只知我的一笑倾国倾城,你不知背后,我为你流下多少眼泪…”
“她是谁,声音很不错,样子也还算甜美。”
“回军爷,她就是我们的当家花旦,楚暮雨。喜欢她的人可多了。您听听这声音,哟,跟那小黄莺似的。还有她的眼睛,大得要把人的魂儿给勾去了。还有她的皮肤…”
徐妈妈还想继续往下说,顾溪一抬手,制止了她。
“那您慢慢欣赏,有要求就尽管吩咐。”徐妈妈默默退出包厢,她可不敢得罪顾溪。
这一带,谁不知道顾溪的大名。顾溪用兵出神入化,屡战屡胜,很受吴佩浮赏识。前不久的张吴交锋,顾溪成功歼灭张作霖一个团,占领重要关卡。
但这个顾溪脾气很是古怪,除了带兵,几乎不出府邸。今日怎会来自己的茶楼,还询问了暮雨?徐妈妈甚是疑惑。顾溪有一妻一女,与妻子感情甚好,亦非常疼爱女儿。传闻张作霖曾将一名绝**子装入礼盒送到顾府,想借此拉拢顾溪,却被顾溪原封不动退回。并且,变本加厉打击张作霖势力。
莫非,真是暮雨早已名声在外,而顾溪是闻名寻来?若是顾溪真被暮雨吸引,那自己岂不是…想到这里,徐妈妈不禁笑出声来。
“徐妈妈,快点,顾军爷有吩咐。”
“来啦…”
楚暮雨静静地坐着,垂着眼。此时包厢里,只有顾溪与楚暮雨两人,徐妈妈与顾溪的随行都已退下。
“抬起头,让我看看你。”
楚暮雨缓缓抬起头,目光与顾溪对撞。那眸,那睫毛,楚暮雨一下跌进深渊,再无法逃脱。
“你的声音很清澈,以后愿意经常为我唱歌吗?”
楚暮雨微微点头。
“好。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楚暮雨起身送顾溪,顾溪说,不用送了。便转身离开。楚暮雨凝在顾溪身上的视线,却怎么也不愿移去。
“暮雨呀,顾溪都跟你说了什么,快告诉妈妈呀!
“他是不是说他很喜欢你呀?
“暮雨呀,你是知道的,当年我在茶楼门口捡回你,你才这么大一点儿,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多不容易…”
“知道了妈妈,我记得您的救命之恩与养育之情,我会报答您的。”
“我就知道我们家暮雨是好孩子。你听我一句话,那个顾溪,可是个神气的主儿,你一定得把握机会…”
“徐妈妈,我今天很累了,想休息了。”
“好好好,我出去了,你慢慢休息。一定记着,顾溪呀!”徐妈妈为楚暮雨掩上房门。终于清静了,楚暮雨想着。徐妈妈总是这样,一天到晚不停唠叨。但楚暮雨是很感激徐妈妈的,若不是徐妈妈肯收留她,她在未满月之际,便会被冻死在茶楼门口。那夜下着大雨,茶楼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徐妈妈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放着一个婴孩,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全身被雨水淋透,正嚎啕大哭,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徐妈妈便将这孩子收养,名唤楚暮雨。
十七年来,徐妈妈为养楚暮雨也算是尽心尽力。幸得有楚暮雨,生得亭亭玉立,又有一副好嗓子,徐妈妈茶楼的生意越来越好,还请了不少伙计。徐妈妈是将楚暮雨当作女儿对待的。楚暮雨一直心怀感激,没有徐妈妈,便没有自己。楚暮雨想,总有一天会报答徐妈妈的。
但刚才,徐妈妈让自己把握顾溪的时候,楚暮雨心中阵阵不悦。因为徐妈妈不会明了,楚暮雨不为名利,不为地位,只为那一眸。她是真的恋上了顾溪。一种酸楚涌上心头,暮雨隐隐感到,自己恋上的,是一个多么不该恋的人。但她决不后悔。
“再唱一首,可以吗?”
“恩。”
楚暮雨又唱了一首歌,在包厢里,只为顾溪一人。
“我来教你写字吧,小篆怎么样?”
“好。”
拿着细细的湖笔,顾溪教楚暮雨小篆。一枚枚细长的字,真是好看。虽然楚暮雨不识得小篆,但只要是顾溪教,她便愿意学。
“你很聪明,第一次就可以写这么好。应当挂起来。”
“那要遭人笑语的。”
“不会,真的写得很好。我来帮你挂起。”
顾溪将楚暮雨的小篆挂在包厢里,又回过身来,赞许地望着楚暮雨。楚暮雨满心欢喜,并没在意,顾溪悄悄将自己写的那张小篆收走了。
“这是送你的。”顾溪拿出一个锦盒,盒中一只极其精致的翡翠玉镯。
“来,我给你带上。”
楚暮雨沉默,任由顾溪给自己带上玉镯。
“真漂亮。你这么美丽,这么聪颖,就应当多戴些首饰。
“时候不早了,我走了。”楚暮雨只痴痴地注视顾溪,凝望他的背影,注目他离开的方位,直至脚步声都完全消失。
而后几日,顾溪都在黄昏时分,只身来到茶楼。顾溪悉心教楚暮雨书写小篆,除暮雨则报以柔美的歌声。包厢里,挂满了楚暮雨娟秀的小篆。
“暮雨,我发现我爱你了。我想娶你,你愿意吗?”顾溪在为楚暮雨戴玛瑙项链的时候,温柔地说道。
“您是有妻室的。”
“那又如何。我要娶你,没有人可以阻止。不过只能委屈你当我的二姨太。你答应吗?”
楚暮雨低头不语。
“不说话可就是同意了。过几天,等我选个好日子,就娶你过门…”
“暮雨呀,自打顾溪来这之后,我们茶楼的生意都好了很多。每天都有不少客人订包厢。尤其是有挂你的字的那间。他们都称赞你的小篆写得好,我们暮雨是不一样呀。”
“徐妈妈,您就笑话我嘛。没有您,哪有我呀。”
“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真没白疼你。”
“妈妈,我累了。”
“好,我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兴许顾溪晚上还来呢。”徐妈妈刚关上房门,楚暮雨的眼泪,就花了她的妆。
楚暮雨坐到梳妆台前,轻轻摘下项链,取掉手镯,用锦盒装好。徐妈妈,这是价值连城的饰物,足够您下半辈子过好日子了。楚暮雨一阵心酸。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亦不知晓,但绝不会是好事。顾溪也夸她聪颖,她又岂会不知。也许一次两次,顾溪瞒得过她,但终有十多日的相处,她怎能不知,顾溪不会爱她。顾溪看她的眼神,除了怜惜,就只有漠然,绝没有爱意。楚暮雨早已察觉,顾溪每次教她小篆,总会选择性地带走部分自己写的字,亦是选择性地将楚暮雨的字挂在包厢内,即使有些字楚暮雨写得并不漂亮。纵然暮雨不识得小篆,也不喜问顾溪每个字的含义,她总能认出,吴军、南郊、银元、百二十万…天性聪慧的她,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她不想拆穿顾溪,她甘愿落入他精心编织的美丽谎言。因为爱他,楚暮雨心甘情愿坠跌。
“来人!”
“徐妈妈快来!”
“来啦…”
“这小篆谁写的?”
“是我们的当家花旦楚暮雨。这位军爷…”
“把楚暮雨给我抓起来,带走!”
“你们怎么能抓人呢,你们…”
“滚!”
“我认得你,你是顾军爷身边的人,上回跟他一起来过。你不知道我们暮雨…”
“徐妈妈,对不起。您要保重啊!”
楚暮雨只望望徐妈妈,便任由他们带走。
“这字真是你写的?”
“是我。”
“谁给你的情报!”
…
“你说不说!要我再动刑吗?”
楚暮雨紧咬着嘴唇,额上因疼痛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她刚受完棍刑,本就素白的脸颊,此时完全失了血色。
这些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方才,顾溪还遣人告诉楚暮雨,如果她爱他,就什么都不要说。他会救她,亦要娶她,让她作顾夫人。楚暮雨明白,顾溪不会救她,顾溪根本没打算娶她。一切,都只是陷阱而已。如若顾溪要她死,她愿意;顾溪要她做任何事,她都愿意。何苦费尽心机,虚构如此多的谎言。楚暮雨的心阵阵抽搐。
顾溪是不会明白她的爱的。楚暮雨亦笑自己痴,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为一个不爱自己、还利用自己的人。但她知晓,她心里没有怨恨。
当夜,虽然遭受到不少皮肉之苦,楚暮雨却睡得尤其安稳,连梦都没有。只有一人哀怨地对她说,四世将过,放弃吧。
不,我意决恋他!
“顾爷,那女人已于凌晨枪毙了。她果然什么也没说。”
“我就知道。”
“如此利用她,她是不是有点无辜?说不定她还指望您娶她的。”
“这次情报太重要了。我现在深受吴佩浮器重,他也就派了更多的人盯梢。不用这种方法,情报根本送不出去。革命是需要牺牲的。更何况,只是区区一小女子。贪慕虚荣。”
(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册封秀女唐笑笑为笑妃。”
自宣读诏书那一刻起,唐笑笑便再也不愿笑了。笑妃,皇帝的妃子。宫中多少女子抢破头想要得到的,唐笑笑只想将它丢弃。她不想做什么妃子,不想要任何荣华富贵。她只想要她的顾溪,只想好好守在顾溪身边。
若不是顾溪,唐笑笑不会进宫选秀女,更不会成为皇帝的妃子。如今,她是真的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再无法走出。
顾溪,大将军顾明德之子。
早年大将军顾明德走南闯北,四处征战,为明宗皇帝打下大片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而顾溪,更是天生才智过人,文武双全。他六岁便读四书,七岁精通五经。明宗十九年,顾溪考中状元,遂成为明宗皇帝身边又一红人。那年,顾溪年且十七。
“哥哥,恭喜你,你是状元了。你的才智,当今世上谁人可比。”
“笑笑,你就取笑哥哥嘛。你这小人精。你以为我不知道呢,你才是最聪明的,你的小脑瓜呀,永远都在不停地转着。”
“嘻嘻,哥哥,我们去后花园散步吧。”
唐笑笑一下拉起顾溪的手,就往后花园拽。
“笑笑,要十五岁了,该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疯疯癫癫的。快别闹了。哥哥刚入朝为官,还有很多事没处理。来,跟我过来,我们一起刺绣。”
“是,姨妈。”
笑笑不舍地放开顾溪,又顽皮地冲顾溪作了个怪相。顾溪弯起食指轻轻刮了刮笑笑小巧的鼻子。
“小疯丫头。”
唐笑笑极不情愿地随顾夫人刺绣去了。顾夫人是笑笑的姨妈,笑笑娘亲死得早,顾夫人担心笑笑的父亲照顾不好笑笑,便将笑笑接到自己家中照顾,视笑笑为己出。笑笑偏也生得好看,柳叶眉,玲珑口,雪白雪白的皮肤,似能滴出水来。即使不笑,睁睁望着你,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好似脉脉含笑,衬着了她的名字,笑笑。顾夫人极其宠爱笑笑,也因此护住她天真烂漫的本性。
因几乎不出府邸,唐笑笑不知墙外花开花落。她终日与丫鬟玩耍,与顾夫人为伴。唐笑笑亦很喜欢和她的顾溪哥哥在一起。顾溪写字时,她在旁为顾溪磨墨;顾溪练武,她在旁静静观望,并沏一壶好茶,供顾溪练武之余饮用。唐笑笑常拉着顾溪在后花园散步,她总在假山间穿来穿去。顾溪总笑她,你如此顽皮,该早些把你嫁走,让你婆家关着你。每每听到这些,笑笑总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住顾溪说,我不要嫁人,我就要同哥哥一起。然后紧紧搂住顾溪。顾溪会温柔地拍拍她的头,傻丫头,怎么能不嫁人。
为什么要嫁给别人,唐笑笑很疑惑。她世界里的男子,除了父亲、姨父,就只有哥哥了。她当然要嫁给哥哥。
而某一日,唐笑笑突然发现,她不能再与哥哥一起了。那天,家里所有人都忙进忙出,而且,似乎突然多出好多家丁。唐笑笑四处走动,想找到哥哥。在哥哥房间,她看间很多丫鬟在为哥哥整理衣装。哥哥今天穿得好生漂亮,唐笑笑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哥哥。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门口,痴痴看着顾溪。顾溪见她,便笑盈盈走上前,轻轻捋了捋唐笑笑的头发,说:
“笑笑,哥哥要进宫了,以后就不能经常回家了,你也就不能常常见到哥哥了。有什么话要对哥哥讲呀?”
“为什么要进宫呢?”
“因为皇帝招哥哥为驸马,哥哥要娶公主。”
唐笑笑听到顾溪要娶公主,眼泪顿时便落下来。“哥哥怎么能娶别人,我要怎么办?哥哥娶别人了,谁来娶我?”
“当然会有人来娶笑笑,笑笑如此善良,如此美丽。”
“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就要嫁给哥哥!哥哥不可以娶公主!”唐笑笑死死抱住顾溪。
“笑笑,你在那胡闹什么,被皇帝听去了可是死罪。快放开哥哥,到姨妈这里来。”
顾夫人连同一个丫鬟,硬是将笑笑从顾溪身边拉走,送入房中。
唐笑笑此时心好痛,痛得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她不能同哥哥在一起,她该怎么办?
“姨妈,不要再哭了,哭有什么用。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吧。”
“能有什么办法?现在老爷和溪儿都被抓了。”
树大招风。顾大将军与顾溪一文一武,本深受明宗皇帝信任,招致当朝丞相嫉妒。丞相怕顾家威胁自己的势力,便有心陷害,伪造顾将军与满人私下勾结的证据。同时,上奏明宗皇帝,顾家密谋造反。朝中与丞相同党的大臣亦上奏皇帝,如此助长顾家势力,恐皇权不稳。明宗皇帝轻信了,决定重处顾家父子。
“就不能给皇帝求求情,告诉他不要轻信小人之言吗?姨父与哥哥一向忠心耿耿。”
“我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求情了。现在的形势,满朝文武,又有谁肯出手相助…”
“我有办法见皇帝。”
唐笑笑是有办法的。顾溪进宫后,她的心一下空了。闲暇之余,她便常到皇宫附近走动。两年来,她一直想着,哥哥也许哪天出宫,第一眼就能看见她。所以,唐笑笑也看见了皇宫外粘贴的告示,选秀女。
以唐笑笑的容貌,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少有人及。毫无悬念,唐笑笑获得了面见皇帝的机会。皇帝第一眼见到唐笑笑,即被深深迷住。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澈的女子。尤其那双眼睛,似语非语,似笑非笑。于是,唐笑笑成为了笑妃。
皇帝甚是宠爱唐笑笑,赐她绫罗绸缎,赐她稀世珍宝。唐笑笑不想要这些,她只想救顾溪,她深深爱着的哥哥。
笑妃不笑了。
“爱妃,为何不笑?”
“求您放了我哥哥和姨父吧!哥哥是驸马,哥哥肯定很爱公主。公主是您女儿,哥哥又怎会对您不忠?”
“爱妃,给朕笑一个。”
“您放了哥哥和姨父,我便笑。”
明宗皇帝勃然大怒。“居然敢威胁朕!放了他们?你的意思是朕轻信小人之言。哼!不识抬举。朕把你关起来,让你永远笑不出来。来人,把笑妃打入冷宫!”
冷宫真的好冷,没有姨妈,没有姨父,更没有哥哥。唐笑笑好难过,自己真是没用,触怒了皇帝,再也救不出哥哥了。唐笑笑终日在冷宫中以泪洗面。
某日,一陌生男子走进冷宫,放肆地对着唐笑笑大笑。
“笑妃,冷宫中很凄凉吧。来,到我这里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快到我这儿来,我给你温暖。”
“你别过来!走开!”
唐笑笑惊了,不知这陌生男子会对自己怎样,便向冷宫外跑去。
“别跑呀,这幽幽深宫,你又能跑到哪里?不会有人理你的,皇帝又有了新的爱妃。快回来,到我这里来。”
唐笑笑只拼了命地跑,不敢回头。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唐笑笑跌入了井中。
冰冷的井水刹时便浸透了唐笑笑单薄的衣裳,她快要窒息。没有挣扎。唐笑笑想着,我是不是就要死了?这样也好,反正活着也救不出哥哥,还不如死掉,也免去被小人指染。
唐笑笑缓缓下沉。哥哥,下辈子,我不要再当妃子,我要嫁给你…
(五)
落红有意,流水无情。
户部尚书的千金抱恙,请了好些大夫,都无能为力。眼看着一日日憔悴,渐渐消瘦,好似命悬一线。终有家丁请了位江湖郎中为小姐把脉。半晌,郎中说,小姐乃相思成疾,我无能为力,便起身离去。
府上的人疑惑了,小姐怎会相思成疾?小姐的贴身丫鬟莲心顿时记起,当是那日,那个灯会…
在唐太宗治理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了,即会有更高的追求,集市上经常有灯会,大家欢聚一齐,赏灯赏花、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户部尚书的千金,上官芊宁尤爱赏灯。各式各样的花灯总会令她着迷,每遇灯会,必定流连忘返。并且,灯会上,她还可以听到文人雅客吟诗作对,那些唯美的、略带忧伤的诗行,亦深深吸引着她。
那日,集市上又有灯会,上官芊宁早早便拉着莲心去了集市。
“小姐,这么早就来,天还没黑,花灯都还没点,有什么好看的呀?”
“就是要早些出来,可以发现这些彩灯在白天看与晚上看有什么不同嘛。”
“这有什么关系呢?”
“哎呀,你不懂的。跟着我走便是了。”
上官芊宁拉着莲心在集市里钻来钻去。突然,她看见一位公子拿着一把精美的折扇,在与一个小贩说着什么。芊宁走上前去。
“好漂亮的折扇,是这位公子要买吗?不如让给我好了。”
小贩见上官芊宁对扇子有意,便说:“不,是这位公子想托小的帮他卖掉。”
“如此漂亮的扇子,为何要卖掉?”上官芊宁不解地望着那位公子。
“实不相瞒,家母卧病在床已经多年。在下家境贫寒,再无银两为家母买药,只得随便画几把扇子,想拿到集市换些银两。”
“这扇子是公子画的?”
“献丑了。”
上官芊宁拿起扇子细细端详,多么精美的画工。杂草萍萍,伊人静立其间,清粼粼的溪水,好似流动的忧愁。两行清秀的字题在其上,天涯冷落凄清泪,泪满潇湘泪满溪。
“公子好文采,这把扇子我买下了。莲心,取些银两给这位公子。”
“多谢小姐。在下先行告辞,还要为家母取药。后会有期。”
那位公子转身便离去了。
“诶…”
上官芊宁本想问那公子的大名,及现在的住处。那公子写得一手好字,又有如此文采,兴许可以请回家作先生的,正好公子也可挣些银两为母亲治病。上官芊宁对那公子,是爱慕了。
但公子走了,要到何处寻他?芊宁甚是忧虑,从此便一病不起。
“芊宁,看看爹把谁找来了。”
上官芊宁费劲地睁开眼睛,不想一下便看到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公子…”
“小姐快好好休息吧,您这样子是不能学习书画的。把身子养好,在下才能给小姐授课。”
尚书不忍见女儿日益憔悴下去,便遣人四处打探,最终在城郊一处老房子里,找到了这位名叫顾溪的落魄公子。尚书命人将顾溪,连同他卧病在床的母亲,一并接进府来,任命顾溪为芊宁的先生,并且为顾溪的母亲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
有顾溪住在府中,犹如上官芊宁的药引。芊宁很快便康复了。
每日,顾溪都教上官芊宁绘画、写字,有时还指导芊宁围棋。芊宁面色日益红润,时常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而顾溪的母亲,也因有名医救治,连顽疾也除去七八分。
“公子有这般才情,为何不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回尚书大人,家母不愿在下涉足官场。再者,普天之大,有识之士众多,在下何德何能。承蒙尚书大人错爱,救济我母子二人,还请名医为家母治病。在下不胜感激。”
“芊宁是我的心头肉呀,只要她好,什么都好。顾公子应当有所觉察,芊宁仰慕公子。”
“承蒙上官小姐错爱。”
“客套话我不说了。芊宁年方十七。本应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但芊宁偏就只倾慕顾公子,所以我想,公子当先去考取功名,再迎娶芊宁,倒也合宜。不知顾公子意下如何?”
“这…”
“难道委屈了公子?”
“尚书大人误会了。在下应当先告知家母,再由家母与大人商量。”
“也好,就由顾公子与令堂先商榷一下。”
翌日,上官芊宁起了个大早。她听说集市今日有花会,便想与顾溪一同赏花。但当她去顾溪房中寻他时,发现房间空无一人。芊宁以为顾溪亦起得很早,在后花园散步,便满园子地找。寻了几遍仍未见顾溪身影,芊宁慌了,忙向府中家丁询问顾溪踪迹。没有人见过顾溪。一并消失的还有顾溪的母亲。
上官芊宁顿时失了魂魄。顾溪为什么会离开?他到哪里去了?尚书大人亦气愤非常,这个顾溪当尚书府是什么地方,说走就走。枉尚书府供他吃喝那么长时间,还医治他的母亲。他不念恩情,突然消失。难道要他考取功名,迎娶芊宁是委屈他了?
他们并不知晓,当顾溪告诉母亲尚书大人要他考取功名,并迎娶上官小姐时,顾母顿然泪如雨下。
“溪儿,你不能入朝为官。你爹临终前嘱咐,官场黑暗,要你终身不得涉足。只要你还是他儿子,就必须做到。
“还有,你更不能娶他女儿!我们家道中落,你爹被判斩首,就是遭奸人陷害,而这个尚书大人上官弘,就是帮凶!我们母子二人孤苦伶仃,也没办法报仇了。更何况你爹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是会有报应的。但是你绝对不能娶仇人的女儿!”
“娘,孩儿知道了。孩儿不爱上官芊宁。如今,孩儿恨他们都嫌不够,又怎么会娶上官芊宁。”
“溪儿,咱们走吧。反正娘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上官弘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医好我的病,就当是为他自己赎罪。”
因此,当夜顾溪便带着母亲从侧门悄悄离去了。未留下只言片语,亦不留一点痕迹。消失得那样无影无踪,不禁让人怀疑,他们是否来过。
尚书大人派人多方搜寻顾溪,都不得结果,也只得怏怏做罢。只可怜上官芊宁,终日持着那把折扇,絮絮念道:天涯冷落凄清泪,泪满潇湘泪满溪。芊宁神智开始恍惚。
“溪女呀,你这又是何必。六世之苦,心伤至死。放弃吧,不要再恋顾溪了。我求佛祖让你重回灵溪。”
“我不会放弃的!六世之苦又如何,我甘愿守他六世。我还有第七世。我相信,到第七世,他一定会爱我。”
“但七世一过,你魂飞魄散,只为天地间一缕青烟。重回灵溪,你可以继续修行,你可以永生。”
“不得永生又如何。只要他能爱我,一世,我便知足。”
“唉…”
顾溪消失的第七日,上官芊宁抑郁而终。尚书府中一片哀恸。
(六)
“公子,公子您慢些走,小彩跟不上您了。”
“小彩,你快些。张家小姐走远了。”
集市上人来人往,十分拥挤。顾溪走得太快,小彩已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得一路小跑尾随。顾溪大步流星,因为他方才见得张小姐在前面的店铺买胭脂。顾想想前去同张小姐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其实,也无非是想引起张小姐的注意。
自上次的河神祭典,顾溪见过张乡绅的女儿张惜蕊,便再难将其忘怀。顾溪每每对小彩说:
“小彩,你看张小姐能喜欢我吗?”
“当然会。我家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而且又满腹经纶。张小姐岂能不爱?”
“小彩,还是你最好,若是张小姐也能如你这样认为,那该多好。”
“张小姐肯定也是像小彩这样想的。公子如此的好。”
顾溪怜爱地抚着小彩的脸颊,无奈地笑了笑。
小彩,顾溪的小彩。母亲在小彩五岁那年,便将她买回。从此,小彩便属于顾溪,亦只属于顾溪。小彩也知,自己今生都是公子的人,为公子而生,亦或为公子而死。能每日伺候公子,小彩就很快乐。顾夫人两年前去世了,只剩公子与小彩相依为命。小彩只有公子了。
但是,现在公子如此迷恋张家小姐,成天魂不守舍,公子不快乐了。小彩亦很难过,因为公子很少露出欢颜;因为公子迷恋着的不是她。其实小彩不奢望公子喜欢自己,虽然心痛,她还是希望张家小姐也心属公子。小彩心中的公子,如此的好,如此完美。是,顾溪是小彩的全世界,可顾溪呢?顾溪眼中的小彩是什么?
秦二世奢侈无比,较之始皇,更加暴戾。他下令修筑运河,于是民间大兴土木。虽不是移山倒海,却也绝非易事。如此浩大的工程,劳民伤财,可谓人人怨恨。也许是人怨招致了天怒,运河水域连连发生洪灾。
地方官员说,因为修筑运河惊动了河神,只要时常举行祭典,以示对河神的敬畏,水患即会消失。地方官员还说,传统的祭典不足以显示诚意,传统的祭典河神不会稀罕。所以祭典要尤为隆重,祭品嘛,就要尚未出嫁的女子。
几户穷人家的女儿,就在前几次的祭典上,被生生丢进江中。
但是水患仍旧危害着百姓。地方官员又说,是因为祭品不够多,河神不悦。这次百姓不依了,百姓说,都是因为祭品灵气不够。要有钱人家的貌美的小姐,秀外慧中,大方得体,才能取悦河神。
城中家境好,且又生得美丽的,只有张乡绅的女儿张惜蕊。
张乡绅慌神了,怎能拿自己的女儿祭河神?张乡绅带着大把银两拜会地方官员。民意难违呀!地方官员望着那诱人的钱财,惋惜地说,下次祭典,必定要张小姐为祭品。顾溪亦慌神了。怎能让张小姐去祭祀河神?让他失魂落魄的张小姐若是成了祭品,那他岂不是也要跟着殉情。
小彩亦失措了。公子每日茶饭不思,六神无主。离河神祭典还有一段时日,可公子早已形销骨离。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公子是心疼张家小姐,小彩是心疼公子。能为公子做些什么?小彩很是忧虑。也许,只有张家小姐活着,公子才能好吧。
于是,小彩去拜见张乡绅,说她愿意代替张小姐。只有一个条件,小彩成了张家小姐,那张家小姐即要成为小彩。
只要女儿活着,又有何不可?更何况顾溪也是堂堂公子,算得上一表人才,自己女儿予他,也称门当户对,总好过祭奠河神。张乡绅允诺了,更是感激小彩的舍身相救。
当晚顾溪便见一女子飘然入屋,穿着小彩的衣服,梳着与小彩一样的发式,却不是小彩。公子满心欢喜。但张小姐为何会来此?
“公子,小彩要走了,以后都不能再伺候公子了。小彩舍不得公子。”
“好小彩,公子亦舍不得你。你舍弃自己成全我与惜蕊,我…”
“公子不必多言,今生小彩是公子的,小彩当为公子生,为公子死。只要公子快乐,小彩便快乐。”
“小彩,来生…”
“来生小彩还要侍候公子。”
一袭华衣的小彩,有几分落寞的美。穿戴张家小姐的衣饰,化着同张小姐一样的妆容,却是那素纤的小彩。身着霓衣,只为赴一场无归路的宴会。她是美丽的新娘子,迎娶她的却是戴着顾溪面具的河神;她本该嫁的新郎,正将她用生命换回的女子拥入怀中。
跃入江中的一刹,小彩猛然记起,她是小彩,亦是林溪女。画面与画面重叠,小彩莞尔一笑。我用伤痛守住了他这一世的幸福,一世的心伤也不过如此。既然死生无惧,又怎会害怕等待?六世而已,更何况,这一世,将过。
(七)
“林溪女,你已经看到了你后六世的死生轮回,你亦知晓,七世一过,你便魂飞魄散,你还要坚持下坠人间吗?”
“佛祖,溪女心意已决。”
“那好,我成全你。是你自己的决定,只要你不后悔便好。”
“溪女无怨无悔。”
林溪女,本在天界灵溪边修行。灵溪清透如莹,乃万溪之灵,能映照人间溪便的一切。林溪女每日便在溪边修行,并且以溪边之景洞悉人间世事。而那一日,林溪女俯望灵溪时,见得人间的一条溪边,一位水墨般的男子凭溪而立,仿佛在等待什么。溪女顿时想沉入江中,以亲近那清秀的男子。好一波光潋滟的眉目,溪女深陷其间,甘愿牺牲自己七世的道行。溪女请求佛祖,让她下入凡间,佛祖便温和规劝,修行有修行的规矩,当舍则舍。人间一切为空,溪女何苦追逐。溪女不依。
修行以来,每日必饮一瓢忘情的溪水。饮了七世,竟未洗去溪女的情念,溪女竟痴痴迷上顾溪,竟可以不顾一切。林溪女想要亲近顾溪的眉目,感受她的睫毛触到他的眉梢,那该是多美。
难到是缘?天注定的缘份,佛祖亦无能为力。她是天边守护灵溪的溪女,他是人间凭溪而立的顾溪。本应心有灵溪,心有灵犀。
林溪女心意已决,又有谁能够改变。
佛祖言,因你已修行七世,便有七世道行。天人不容,前六世,他定不会恋你。念你情痴,第七世,你自己把握吧,随缘。他会否爱你,你都只有一世的机会。七世一过,烟消云散。
一世便够,林溪女想着。六世的守候,第七世,我一定能让他爱我。
灵溪边,溪女想着,轮回转世,他会在哪里?缘且,哪怕心伤,哪怕湮灭,我一定守他,到海角天涯。林溪女缓缓沉入灵溪,不知醒来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境遇。那又如何,只要有顾溪便好。第一世,是叫小彩吧,小彩深爱公子。
林溪女睡意浓浓,心里却不断念着,顾溪,顾溪。我是不是会在轮回中,忘记你容颜?
后记:故事终于结束。不是为写一个故事,只想表达一种情绪。多少人会心甘情愿的等待,又有多少人因等待而心伤,而绝望?写一个故事告诉自己,也许真的会有感情,是死生轮回也无法磨灭的。
宁愿时间放过我的眼,把你看成墓碑。
几多无奈。
宁愿牺牲忘情的道行,在你面前崩溃。
多少依赖。
倘若死生无惧,我又何患心伤。时间最后会写出答案,我不会在轮回中,忘记你容颜。
予那水墨般的男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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