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五点多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流连在温暖的被窝里,村庄在晨曦中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
当然,也有闲不住的家庭主妇,早已穿戴整齐,或把铁锅拎到外面仔细地铲掉锅底黑灰,准备烧早饭,或把便盆洗刷干净,再顺手打开鸡窝的门——对于勤劳的人来说,永远都能找到事情做,也永远不会有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
我见过在微明的雾气中背着粪篓,提着粪勺,寻遍村庄周围的大小路面,把每一坨牛粪都小心翼翼地铲起来的人,眉毛上结着白霜,嘴里哈着一团一团的热气;我还见过匆匆忙忙地烧好早饭,便挎着篮子出去,在田间和沟渠边绣花一样仔细挑着野菜的人,裤脚湿漉漉的,眼睛里含着笑意。
你要说,这么一篓粪,这么一把菜,对生活能有多大的用处?他们会笑盈盈地说,过日子么,不就是这么鸡零狗碎的。庄稼人,闲着也是闲着。
等到时光流转了数十年后,你要是留心的话,会发现日子过得最红火的总是那几户人家——即使,不再去拾粪;即使,不再去挑野菜。
(二)
有人家开始烧饭了。青灰色的炊烟在灰红色的屋顶上空袅袅升起,慢慢地飘散在村子的上空,直至融入到清晨的薄雾里。
屋顶上还覆盖着一层白白的霜。屋顶的颜色基本相同,都是灰红色的大瓦为面,黛青色的小瓦镶脊勾边,讲究些的,在屋脊正中镶上镜子和彩色条砖,描上龙凤呈祥的图案。
风吹雨打的历练,使瓦面上渐渐长满了斑驳的青苔,无言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瓦逢里还直立着几棵枯草——这是从哪只鸟儿的嘴里漏下的一粒种子?渐渐地就发了芽,生了根,开始了生命的轮回。
雪压风欺之下,不少树木都折筋断枝,为什么这几株草倒是安然无恙,还站在高高的屋脊上,在寒风中摇摆挺立?
(三)
村前的池塘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塘边那些曾经苍翠欲滴的芦苇,现在披着一身湿漉漉的枯黄,乱糟糟地站立着。夏天的时候占尽先机生长在水里的,如今却被冰面牢牢地冻住,好似一个个被捆缚了手脚的囚犯。
可是,那白茫茫毛茸茸一片的芦花啊,依旧散发着无限的暖意——采下来,混上草绳,编成鞋面,再用刨光的木板做底,便是暖和又结实耐穿的木屐了——没有棉鞋穿又有什么要紧,一样不会被冻着。
塘边曾经显得密密麻麻的树木,如今都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纵横交错地伸展着。所以,连鸟儿们都疏远了它们,只有几只麻雀还时常会来光顾一下,在枝间跳跃嘲哳。
稀薄的晨雾在池塘上流转氤氲着。忽然传来一阵“忽喇喇”的水声——有人把冰面砸开一个窟窿,在淘洗山芋呢。
落叶,枯草,冰面,早起涮洗的人声,萧瑟荒凉和充满生气的烟火气息,就这么完美地统一了。
(四)
田野里是一望无边的麦苗,碧绿青翠,霜雪的层层压迫好像令它们更有精神了。
麦田尽处的地平线上,一片浅浅的鱼肚白。可是它并不总是这样,似乎每分每秒都在变化着——浅白色渐渐出现一缕黄,接着橙红,然后慢慢向上空拓展,再接着似乎只是一闭眼的功夫,一轮橙红的,圆润的,清新的,透明的太阳跃了出来。那是硕大的完美无缺的圆,它丰满而充满灵动,光华四射而绝不炫目。
麦田中间站着一排落尽了叶子的白杨树,枝干交错着,成了一幅天然的剪影。
太阳似乎还有点害羞。它在树杈后面静静地悬着,离你那么近,那么亲切。它摸上去应该是充满弹力,湿润而温暖的吧?
你大踏步向它走去,似乎很快就能用手指轻轻地碰一碰了。
它还是那样静静地悬着。可是,走着,走着,它不知怎么忽然间就跃到树梢上去了。
它的光华开始明亮而耀眼,它的距离也忽然间就遥不可及起来——它又变回那个令众生景仰,却只能敬而远之的世间万物的主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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