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来，镇上还是老样子，只是赶集的人多了，摆摊的也多了几个新面孔。

周云把自己的货摊拾掇好，打量一下左右，紧挨着他的就是一个陌生面孔，面前摆着几只山鸡野兔，看样子是个打猎的人。生意人和为贵，没话找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他刚要和相邻的猎人搭讪几句认识一下套套近乎，竟一下子目光直勾勾地像木雕一样愣在那里。少顷，睁圆了眼睛再仔细一瞧，他在心里“妈呀”一声，说，不好了，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这儿又遇上了。

一点不错，猎人背着的褡裢笃定是自己的那只。正宗的嫩黄牛皮，自己亲手打磨缝制，褡袢扣铜铆钉细麻线，还有袋面上花开富贵的牡丹花图案，是刚嫁过来不久的老婆亲手一针一线绘绣，在他肩膀上背了二十多年呀。

他不得不回忆起那一夜可怕的噩梦……

太阳落山，暮云四合，天色暗下来了。

周云步履匆匆，一身汗水地行到山脚下，四顾茫然。面前的山石，周围的树木，远方的人家……渐渐模糊不清，只剩下不规则的轮廓，仿佛一帧帧鬼魅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晃动，他的心里不由一阵发怵。

他常年在外做点小本生意，偶尔也走过夜路，但从来不曾在夜晚翻越一座山，何况早就听说这座山不太平，山路僻静行人稀少，据说大白天都有剪径的歹人出没。想着，他的身子又是一个激凌，毛孔中渗出几许冷汗。他内心有点懊恼，要是起得早一点也不至于摸黑了。昨晚上遇雨阻在镇上小客栈，住店的人少，常柜与店小二闲着无事，他也是熟客了，就一起多喝了几杯。

人在山前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上山了，他想。在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连个投宿的地方也没有，总不能一个人露宿在野地里忍饥挨冻。

山路蜿蜒崎岖，周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步履蹒跚。夜风轻拂着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两旁的草丛中不时传来“唧唧”虫鸣，时有山涧泉水“叮叮咚咚”，路边崖畔石缝中钻出探头探脑的野草和小树枝，不时划过他的脸颊和肩膀，增添了黑夜的幽静与莫测。偶尔抬头，漆黑的夜空点缀着几颗星星，也调皮地忽闪着魅惑的眼睛，他的内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里轻飘飘地没有着落。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遇到歹人呀。正默祷着，隐约听到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心尖一颤，他不敢掉头窥望，本能地驻足屏气凝神，竖起耳朵仔细辨别一下，不错，是人的脚步声。他在心中暗暗叫苦，十有八九要有麻烦了。深更半夜荒山野岭哪里容易遇到像他一样的夜行人呢。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背后的脚步也越来越疾，声音越来越大，听脚步声就猜出是个五大三粗人高马大的主儿。

“站住！”一声断喝吓得他撒腿就跑，不敢回头，不敢停留，也不应答。歹人穷追不舍，边追边喊，“别跑，我只图财不害命。”他哪里敢相信，更不敢停下来，不顾一切地往前跑，跑得腰酸背痛又崴了脚，已经走投无路了，他重重地跌了一跤，在山路边打了几个滚，居然滚进了一个山洞，他慌不择路地顺着山洞艰难地往里钻……

歹人好像熟悉这里的地形，只在洞口犹豫停顿了一会儿，也钻进山洞，继续紧追不舍。

不知过了多久，周云精疲力竭，四周漆黑一团，听不到什么响动，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抹把汗。他瘫坐在黑暗中像一滩泥，忽然有一只脚踩在他的身上，接着“咚”的一声，就有一件重物砸在他的身旁。歹人知道和他撞上了，气急败坏地说，妈的，躲在这，看老子怎么收拾你！旋即麻利起身，摸索着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不由分说就是两个耳光，恶狠狠地说：哼，这下看你往哪里逃！

周云身上所有钱财连褡裢一起被歹人抢走了，一把准备走夜路照明用的火把也被歹人拿去了。不幸中的大幸，歹人真的没有要他的命，临走撂下一句话，别跟着我半步。否则我就杀了你。

山洞极深极黑，洞中有洞，纵横交错，弯弯曲曲的岔道多，出口也不是一处，就像一个深广复杂的地下迷宫，进去容易出来难。不要说深更半夜，就是大天白日进去也难出来。

歹人庆幸自己抢到了火把，心安理得地将火把点燃，借着火把的亮光在洞中自由自在地行走，不紧不慢地寻找着出口。火把给他带来了方便，他看清脚下的石块，看清周围的石壁，他没有碰壁，没有被石块绊倒。然而，走来走去，走了无数个来回，走了不知几个岔道，越走越迷糊，越走岔道越多，他有点急了。又走了一会，还是找不到山洞的出口，他暴躁起来。又走了一阵子，他的体力消耗殆尽，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火把还在明晃晃地亮着……他到死都没有明白，正是明亮的火把遮盖了山洞口星星点点自然的微光，令他无法走出迷魂阵。

周云失去了钱财，沮丧至极，失去了火把，没有了照明，又不敢跟着歹人的火把光亮走，只得十分艰辛地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眼前伸手不见五指，逃出山洞的心情又十分迫切，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乱撞，不时碰壁，不时被石块绊倒，跌得鼻青脸肿，手脚被石块划破了，衣服被磨成碎布片……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睛对光亮反而异常敏锐。走着走着，他隐隐感受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淡淡的微光，他就顺着这缕微光继续摸索……

几天以后，一个猎人进山打猎，猎狗从山洞中衔出了一只漂亮的褡裢。顺着猎狗的引领，猎人发现了一具尸体，其实距山洞口不足五米远，只要拐过一个小小的弯子就是山洞口。

猎人端详着绘图精美做工考究的褡裢，爱不释手，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怎么也舍不得扔掉，天天背在身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