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一九七零 (二)吾人爱野

发表于-2009年11月21日 早上9:15评论-1条

劳动课

学校组织学生上劳动课。恰好是农忙时分,正遇上农场收割稻谷。学校决定让我们去帮忙递稻子或者捡落在地上的稻穗。

听说不用上课读书做作业,全班同学都非常开心,直呼‘万岁’。

到了田野边,同学们就跑上田里捡落在地上的稻穗。捡的不亦乐乎。

农场雇来收割稻子的农民们弯着腰,屁股朝着天‘刷刷’地忙着收割。太阳热辣辣地照着大地,幸好,稻田有些湿,光着脚丫踩在湿漉漉的泥土上,既凉快,又好玩。

我和几个男同学被老师编到打稻谷的组,负责递稻子给农民打。只见农民伯伯脚踩着打稻机,稻子上的谷就和稻杆分离,掉到打稻机的斗里。不一会儿工夫打稻机的斗里就满是稻谷了。

约过了半小时,打稻机‘轰轰’声是越来越醒耳了。同学们汗流浃背,脸被阳光晒得红红的,个个显得有些倦意。有几个女同学已经吃不消了,坐在田埂上很累的样子。田里少了同学们的笑声、嘻嘻声,沉闷了许多。

我的工作‘热情’也开始‘降温’,体力也渐渐不支。跟不上农民伯伯的节拍了。最糟糕的是我想呕吐,农民伯伯见我行动迟缓了许多,就叫我去树荫底下歇歇。

坐在树荫底下,两手臂痒痒的,人也觉得恶心。老师说:不会是中暑了吧。还没等老师拿来解暑的药,我已经吐了一地。

只从那次劳动课之后,才真正领悟到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意了。

捉鱼

回忆起小时候,有许多趣事,回味无穷。有时候真不想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有多少纯真可以值得自己去珍藏回忆,唯有童年那份真。

每到星期天,我和几个小伙伴就会背着父母,拿着竹子编的鱼篓,和捕鱼用的网,去小溪里捉鱼。

说是去捉鱼,其实是去戏水。

到了小溪边,我和小伙伴们就会卷起裤脚,迫不及待地下水。原本很清澈的溪水,被我们趟成了浑浊的水。鱼儿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每当放学回家,都要途径这条小溪,时常可以看见小鱼在溪里游来游去。有时候我们就会忍不住下水去捉。结果都没有人捉到过鱼,身上确沾满了水,回到家中不免都会受到父母的一阵批评。

我是不识水性的。父母也不准我玩水。就算是小溪也不准我去玩。我认为,小溪的水不深,才到我的小腿部位,不会有危险。我只能瞒着父母和小伙伴们到小溪里捉鱼去。男孩子可以不吃糖,但是绝对不可以不玩水的。再说打水仗是件很痛快的事情,我又怎么能抵挡那诱惑呢。

通常我们都会玩一会打水仗再去捉鱼。其实鱼是不知道我们来捉它的,但是会被我们翻山蹈海的嬉戏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鱼儿会躲,我们也不赖。当我们玩累了,想捉鱼时,我和小伙伴就会上岸休息,把湿了的裤子拧干,挂在小溪边的杨柳树上晾。个个都穿着短裤衩坐在岸边歇息。二虎子的短裤衩是花的,我们取笑他穿他姐姐的裤衩。笑得二虎子脸胀得绯红绯红。其实二虎子的裤衩并不是他姐姐穿过的,他母亲买了花布,就替姐弟两各做了一条。那时候衣服兄妹接着穿是很正常的事情。冬天了,我还穿我姐姐穿过的花棉袄呢。

约过了半小时,溪水清澈了,又见小鱼摇摆着尾巴游来游去。我们就悄悄地到溪的一头,把渔网安放好,留下2个人把守渔网。然后剩下的就从溪的另一头下水,把鱼往渔网那边赶。我们捕获到小鱼,就会用石头剪子布决定鱼给谁带回去。这时,我就不参与了,我是不会把鱼带回家去的。

关晚学

和我这个捣蛋鬼坐一起,鼻涕虫要保证上课认真听讲,是不容易的。为什么这么说呢?老师在讲台上上课,我是静不了多久的,听十分钟课后,我就会搞小动作。我要鼻涕虫和我一起开小差,鼻涕虫从来不会应和我。我就一个人玩,记得有次,我在玩折纸飞机,我折不来,就拉鼻涕虫的衣角,问她下一步怎么折。无论我怎么问,鼻涕虫都不理会我。我只好自己折,当我折火了,我就会发火,一发火,我就会趁老师不注意把鼻涕虫的铅笔弄断,让她摘录不了笔记。我知道,毛毛虫事件后,鼻涕虫再也不敢对老师告我的状。

鼻涕虫并非是好惹的。她也会找机会报复我。我记得有次背《寒号鸟》课文,我背的急急巴巴的,鼻涕虫就要我重背,二虎子和我一样也背的急急巴巴,好不到那里去,他怎么就可以过关了。我知道我是被鼻涕虫整了。后来害我被老师关了晚学,清楚地记得,那次我和几个没有背完书的同学,一起被关到晚上七点才被老师放回家。

回家的路很黑,耳边有呼呼的风吹过。走在路上,我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鲁迅先生的《踢鬼的故事》,恰好我们回家要途径过一座坟墓。走着走着,快走到坟墓边时,我和我的同学都会不约而同地狂奔。回到家不仅气喘吁吁,而且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农场有个爷爷,一有空闲就会和小孩子们讲一些鬼的故事,讲的娓娓动听,像似真的似的。我一边是很喜欢听鬼的故事,一边又害怕鬼。爷爷说有个人晚上去朋友家喝醉了酒,回家经过坟地时,这个人想撒尿,确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被人发现睡在坟墓边,鼻子、嘴巴耳朵都塞了泥土。幸好一大早,有人路过,这个人才被救醒。爷爷还说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故事中的人就是他自己。从我母亲那里我也听说过爷爷那段被鬼迷的事情。对于世界上有没有鬼,现在我还是半信半疑。

那次关晚学后,对背书我再也不敢马虎了。后来也就再也没有被老师留下来关过晚学了。

鼻涕虫

三年级时和鼻涕虫同桌,如非老师安排,我是绝对不会和这个木头人坐的,谁知道和她一同桌就坐到了小学毕业。

鼻涕虫家兄妹很多,她的父亲又重男轻女,要不是鼻涕虫读书好,恐怕他父亲早就不让她读了。鼻涕虫的大姐17岁就给人家做老婆了。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就当妈了,真是残忍啊。鼻涕虫大姐常常哭着跑回娘家,跑回家也得不到什么安慰,只会得到父亲的一顿臭骂。鼻涕虫的父亲不但会打女儿,还会打老婆,女人在他眼里就像他的出气筒。我很讨厌这样的男人,男人太冷血,就连畜生都不如了。

每次鼻涕虫的大姐回家,就可以听见鼻涕虫家的女人在哭,男人在吼。鼻涕虫的大姐因为是家里的老大,所以没怎么读过书,很早就到农场赚钱了。听母亲说,鼻涕虫的大姐手巧的很,学什么一下子就会,是个很聪明乖巧的女孩,只可惜嫁错了郎。鼻涕虫的大姐长得也很漂亮,就像电影《小花》里的小花。曾经和农场里的一个知识青年偷偷地相恋过,为了父亲强*式的婚约,大姐反抗过,那个知识青年也上鼻涕虫家求过。鼻涕虫的父亲破口就骂知识青年是流氓,指责大姐轻薄。后来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姐的老公,她老公就老是拿这点事折磨鼻涕虫的大姐。鼻涕虫也很恨她姐夫,自从她大姐第一次哭回娘家后,鼻涕虫就再也没有喊过那男人为姐夫了。

有一次,鼻涕虫坐在我家屋后哭。我见她哭的很伤心,就过去问她什么事情。鼻涕虫告诉我,她大姐因为在路上遇见永清大哥(那个知识青年),说了几句话,回家就被那打的遍体鳞伤。鼻涕虫对我说,她看见姐姐全身是藤条印,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得很重。家里没有人帮助她,姐姐实在太可怜了。鼻涕虫告诉我,她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要出人头地,要替姐姐报仇。不被父亲看扁,不做像姐姐那样被男人欺负的女人。鼻涕虫弱小的躯体竟然藏有那么远大的志向,我十分钦佩。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尤其是态度的转变,会变得连自己也意想不到。自从鼻涕虫告诉我她的远大志向后,上课我再也不去吵她了。在我小小的心里,我觉得鼻涕虫能够坐在教室里读书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她有为姐姐报仇的壮志。其实那时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理想了,志向了,只知道鼻涕虫是个很勇敢的女孩子。我喜欢和勇敢的人做朋友。

说来也不信,我和鼻涕虫两个争锋相对的冤家,也会成为好朋友。鼻涕虫教我做作业,会告诉我她家里的一些事情,我也会在鼻涕虫父亲面前说一些夸赞鼻涕虫读书如何好的话。鼻涕虫的父亲就会说,女子读那么多书到后来还不是要给人家做老婆生孩子。

鼻涕虫的父亲思想虽然封建,但是听到有人夸他的女儿读书好,也会开心。

疯婆子

对阿忠来说最痛苦的是他有个疯婆子的母亲。阿忠的母亲常年疯疯癫癫,被人笑话。阿忠因为有这样一个母亲很自卑。

农场里有些大人很坏,时常会拿疯婆子戏弄,寻开心。记得有次,疯婆子在路边唱歌,没有人知道她在唱什么,但是她唱的很开心。有2个无聊的家伙,就寻疯婆子开心,说她的歌唱的好听。疯婆子听了别人的赞美好开心,我听见她唱得更起劲了。这时那2个人说疯婆子穿得衣服不好看,要疯婆子把衣服脱了才好看。疯婆子真的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了。无聊的人直夸疯婆子漂亮,可怜的疯婆子还洋洋自得地唱着跳着,不知道人家是寻她开心。我看见阿忠从这边走过来,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走近他的母亲,弯腰拾起衣服替母亲穿上。而阿忠的母亲说衣服不好看,死活也不肯穿。

像这样痛苦不堪的局面阿忠不知道遇见过多少回合了。阿忠的父亲是个酒鬼。说阿忠是个父亲,不如说他是酒鬼更恰当。阿忠家一直住在农场为他家盖的茅草屋里,阿忠父亲似乎住的很习惯。

阿忠在班上读书一般,没有什么朋友。常常一个人很孤独。

阿忠不是不喜欢和同学玩,而是不愿自己被同学欺负。他知道他和同学一起玩,输和赢,结果他都会被同学修理的很惨。阿忠赢了有些同学就一起围殴他,输了就会被同学嘲笑是疯婆子生的孬种。我也参与整过阿忠。

那是暑假的一天,中午人们都在午睡,阿忠家的茅草屋起火了。火势迅速蔓延。场景一片混乱。阿忠的父亲醉醺醺靠坐在树根边说,着火了着火了。阿忠的母亲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大呼:忠忠,我的心肝我的宝贝。非要冲进火堆里找阿忠。幸好众人拉住。阿忠的母亲就一个劲地打他的酒鬼男人,那悲伤的哭喊声,令许多在场的人掉泪。自从那次失火之后,疯婆子得到了许多人的同情,尤其像我母亲这样的女人们,对疯婆子给与关心照顾。农场也腾出一间仓库房给阿忠一家人住。

那次,阿忠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茅草屋里午睡,而是去小溪捉鱼去了。

爱讲鬼故事的爷爷

我们做完作业就会跑去鬼故事爷爷的小房间,围住鬼故事爷爷,听他讲鬼的故事。那时候听爷爷讲鬼的故事是我们最时尚的娱乐了。

爷爷没有娶过老婆。孤单一个人住在小房子里。他的房间摆设简单,一张桌子,四张凳子和一张床。在这个简单的房间里,有台收音机特别惹人注目。那时候有收音机是件稀奇的事情。爷爷的岁数比我父亲大不了多少。只因为爷爷有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有深深的皱纹,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看起来很苍老的样子,所以我们都叫他爷爷。

有一天爷爷生病了。他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看上去非常虚弱。爷爷不能给我们讲故事,我们也会跑去爷爷的小房间,爷爷会让我们打开收音机听广播。妈妈把我叫了回去,说:“爷爷病了,需要好好休息”。

农场的人们吃过晚饭,就会不约而同地拿着椅子凳子到外面乘凉。这些天爷爷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从人们的议论中,我知道了爷爷的一些事情。

原来,爷爷出生在一个富有的经商家庭。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有才气又很帅气的小伙子。爷爷是家中的老三,上面有一个大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大哥是国民党军官,跑去了台湾。姐姐也嫁给了门当户对的有钱人之家。爷爷在父母的安排下认识了大户人家的小姐,爷爷很喜欢那小姐,打算迎娶她过门。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文化大革命闹剧即将开始了。爷爷家被批为奸商,又因为爷爷的大哥是国民党军官,爷爷家背上了反动派、反革命等等严重的罪名。面对这场政治灾难,爷爷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他安排他的妹妹去北京求学,给妹妹备足钱学费,吩咐妹妹不要回家。安排他的父母投靠远在异乡的姑姑家。还去小姐家退了婚。那小姐死活也不肯退,但是爷爷决心已定。没过几天,小姐在父母的安排下,和当地的县长的儿子结婚了,县长的儿子天生是个哑巴,可心地善良。很快,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中国,爷爷被挂上反革命、反动派的牌子,天天拖上街游行,拉到大会上批斗。爷爷被红色子弟兵整得不成人样。在爷爷身处危难之时,那位小姐,暗地里偷偷地给爷爷送伤药,送吃的。小姐实在不忍心爷爷再受折磨。在小姐和哑巴的帮助下,爷爷以投机倒把罪被送去劳教。

爷爷平反后,提前出狱,就被安排到农场工作。

听人们说,其实爷爷有回城工作的机会,不知道为什么爷爷怎么也不肯回城。有一天,农场的领导告诉爷爷,说县里的宋干部要来农场看他。爷爷听了之后就闷闷不乐。后来爷爷打报告给农场的领导,要求农场出面别让宋干部来看他。当时农场里的人都不理解爷爷的这一举动。原来宋干部就是那位小姐。听母亲说,爷爷不肯让宋干部来看他,是因为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头发白了,脚瘸了。他不想小姐看到他的狼狈样子。当年小姐是一番好意让他去监狱劳教,以为爷爷就可以避免游街、批斗,过上一点平稳的日子。爷爷进监狱后,并没有逃过劫难,一样遭到批斗,在狱中还被犯人打瘸了一条腿。妈妈说,爷爷拒绝小姐来看他是希望小姐的心里的他永远是帅气的那个他。

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一起,只要两个人有爱,就算天各一方,就连回忆都是幸福的。

爷爷执意不让小姐来看他,小姐似乎理解了爷爷的心思,从那以后,爷爷就会收到小姐寄来的信件和包裹。难怪,每当爷爷收到信件和包裹时,爷爷的脸就是满脸的幸福在荡漾。爷爷就会分糖给我们吃,就会拿出小姐寄来的干果给我们分享。我们和爷爷一样也最盼望听到邮递员“嘀铃铃”的自行车的打铃声了。那台收音机也是小姐寄给爷爷解闷用的。有时候爷爷收到小姐的信件后,会给我们说起他的小姐。爷爷说小姐虽然生在大户人家,确没有大小姐的坏脾气,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爷爷说小姐笑起来宛如三月桃花,第一次见到她就决定要娶小姐做老婆,要给小姐幸福。说着说着,爷爷的眼角就会闪泪花,那时,我们谁也不懂那泪花。

爷爷病重的事被小姐知道了。小姐路途遥远地赶到农场。我的母亲告诉了小姐,爷爷的用心良苦。小姐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已经是满脸满脸的眼泪。母亲也陪着哭。我看着两个哭泣的女人,感觉很莫名其妙,不过我也有点难过,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像平时那样要吵着母亲了。

小姐来到了爷爷的病床前,望着虚弱的爷爷,她似乎不想让自己哭,我看见小姐想强装微笑,可是那眼泪还是一个劲地流在小姐的脸上。“仕豪,我来看你了”。小姐弯下身子凑到爷爷的耳根,轻轻地和爷爷说。爷爷睁开了眼睛,那眼光很闪亮。他朝小姐笑了笑:“彩娟,你怎么来了”?爷爷想坐起来,小姐赶紧示意爷爷躺着。“明天,我和哑巴吧你带城里去看看吧”。小姐对爷爷说。“我这身贱骨头,就这个样,躺几天就会好了”。爷爷不想去城里。“哑巴还好吧”!爷爷问。“他很好。他明天就过来,我们一起带你去看病”。

不知道小姐和爷爷说了些什么。第二天,爷爷跟着小姐去城里看病了。

晚上,人们又围在一起议论爷爷的事情。有的说小姐是个有情的女人,也有的说小姐是个不可理解的女人。农场的议论像似论坛,很草根,水准免不了染有世俗的色彩。母亲说,小姐和爷爷是真正相爱的一对。他们是幸福的。乱世年代乱世人乱世情。错不在人,在于那个动荡的年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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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素依清颜点评:

一个个片段都是记忆中最难忘的生活黑白片,历经时间的年轮,久远的感动与依恋浓缩在记忆里,每一次回想,都是那样的耐人寻味!问候作者!

文章评论共[1]个
文清-评论

前来学习并看望朋友,拜读美文,天冷了,别忘了加衣!at:2009年11月26日 早上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