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和孩子逛超市，她要看书，我也就随便翻翻。看到一本书的封皮上写着几行小字：善饮酒者，酒逢知己千杯少；善品酒者，酒不醉然人自醉；善论酒者，醉翁之意不在酒。

心里就想笑，一个酒，还能惹出这么多来。家里人都喝酒，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弄两菜，倒上几杯，边喝边聊，一般是大哥一派，二哥一派，然后，我和三哥就是墙头草，哪边需要哪边倒。

印象中，父亲只有一次喝过酒后，又坐很烂的车走了很长的路回来，一进门吐了，其他时候喝酒从来没有醉过，父亲也以此为骄傲。如今是身体不好，我们不让多喝了，逢年过节的，适当喝几杯之后，他也自觉停杯。他通常只喝酒，不划拳，在我们胡闹的时候，多是旁观，不怎么发表意见，有时候有人赖皮地劲大了，他也会笑着主持公道，而且一言九鼎。

母亲的酒量也大，且自控力极好，每年过生日，家里小辈多，左一杯右一杯，喝到面若桃花的时候，她就不喝了。父母对我们都比较宽容，一般我们喝酒都不怎么制止，除非有人高了，出了洋相，他们就会出面的，这时候，不管喝多的人如何张狂，老爹老娘一句话，就得乖乖地收拾了酒瓶子，要么睡觉，要么抽烟喝茶聊天，酒是不能再喝了。

前些年，二哥刚复员，因为聪明，拳术极高，号称“拳王”，在外面酒场上除非是在联合行动中会喝得东倒西歪以外，一般都是最后收拾场子的人。当然喝多的时候也是洋相百出，你能想象到的醉酒后的滑稽场面，他基本都表演过，如今再提起来也让人能笑到肚子抽筋。那时候奶奶还在，一见他喝酒就训，而他也会借着酒劲糊弄奶奶。每次回家，只要看他比较兴奋，往沙发上一躺，叫着我的名字大喊：“你要是不给我打洗脚水，我就脱鞋了！”我就知道他一定喝过酒了，但是一定要赶紧端盆热水给他洗脚，不然，他一脱鞋，就算打开家里所有的门窗都会臭气熏天的。后来，他每次回家我都要检查是否喝酒，方法是让他呼气，我来闻，结果他总是在我闻的时候故意吸气或者屏住呼吸，以此来逃避检查。所以我想，交警部门用的酒精监测仪是不是也是像我这样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喝过酒的人，为了找到确凿证据才发明出来的。因为经常醉醺醺回家，他喝酒遭到大家的反对，所以，他把酒不叫酒了，吃饭前，他会问我：“你把咱家醋放到哪儿了？”或者“没醋咋吃饭呢？去拿点醋来调凉菜！”我就知道他想喝酒了。在家里，因划拳找不到对手，他颇为得意，但是却忽视了在酒场上，越是轻敌，越是容易翻船。于是，每次酒场上，只要他一得意，大哥联合三哥和我，一致对付他，可人家拳术好，口才好，酒量也好，我们也经常败北，不由得想起有句话说：“一个臭皮匠弄死三个诸葛亮！”

后来，大哥经常要去应酬，“酒经沙场”之后，练得一身好本领，也是在无数次失败后总结了经验——“每次被他击倒，其实不是他酒量好，而是拳不如他，所以要翻身，就不能跟他比拳，要比酒量”之后，我们家喝酒就改变了方式，没有了呼天喊地的划拳声，就是一杯一杯地碰，最多是玩扑克，随便翻开，谁的牌小谁喝，凭的是运气，比的是酒量。不知什么时候，大家便发现，以前是二哥爱喝，现在是大哥贪杯。每逢大家遇到一起了，贤惠的大嫂会代替母亲给大家做几个菜，不必多，不求好，只为气氛。拿出家里多年积攒的酒，也不论酒的质量，围着桌子，摆上酒杯，就着花生米，小鸡爪，生黄瓜，甚至咸菜丁，就可以有半天快乐了。

有时候到大哥家里去，门卫询问，只要说出大哥的名字，门卫也会说，怎么不见你拿酒？因为大哥经常整扎整扎地往家里提啤酒，大家都知道他爱喝酒，时间长了，他都不好意思亲自去提了，总是打电话给商店：“给我来一套。”所谓一套，就是一扎啤酒，一条烟。商店的早就熟悉了他的暗语。夏天，他家里的矿泉水用的少，空酒瓶存的多，每天晚上上网以后，身边就会多出几个来。他的名言就是：我家什么都缺，不缺的是酒。一次到超市，我想买几瓶啤酒，孩子问干什么用，我说没事的时候喝几口，孩子眼睛一翻：“简直跟大舅学成了！”

但是也是因为这样，大哥自持酒量不错，经常自夸自大，渐渐成了大家的公敌。上了酒桌，我们又会把矛头一致指向他的。于是，他的醉酒笑话也越来越多了。原先，经常半夜接到他的电话，一打就是多半个一个小时，还不允许你挂断。有一次实在瞌睡地不行，吓唬他：“你再不挂电话，我就告你妈去！”结果，他的话彻底把我雷倒：“去告去！我刚给她打过电话！我还给她说‘妈，你娃想你了！在黄河滩给你打电话呢！’”还有一次，仍然是半夜手机响，接通后他说，没事，就看你关机了没有。原来，他是向别人炫耀，自己家兄弟姐妹有多好！以至于有一次外甥实在无法忍受爸爸回家耍酒疯，直接问：“妈，咱家有没有板砖？！”在外面和同事喝酒出洋相就不说了，只是在家里的表现，都有一箩筐了。

有一年初二回家去，一进门，发现平时活泼异常的小狗黑豆卧在沙发上，只是抬了抬眼皮，把我翻了一眼之后就埋下头睡觉去了，忙问母亲：黑豆是不是病了？母亲笑着说，酒还没醒呢！大惊，这黑豆成精了不成，都会喝酒了？一问才知道，是被大哥二哥给灌醉了。原来初一晚上，他们两个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大哥正吃的鸡爪不小心被黑豆偷偷咬了一口，大哥不忿气，抓过来掰开嘴就给灌了一杯，还不解气，再灌一杯，黑豆急了，咬了他的手，结果被再灌几杯。之后，黑豆就走不了直线了，更不用说逃跑。二哥看着好玩，倒提着黑豆，向母亲告状：“你看老大，没事给狗灌酒呢！你看把狗喝成什么样子了！”一边摇晃着黑豆那软绵绵的身子，可怜的黑豆只能任他摆布，丝毫不能反抗。母亲笑话到：你就知道你们喝多了是什么样子了！二哥告状不成反被笑话了，就笑着骂黑豆，黑豆不忍羞辱，挣扎着抬头又咬了二哥的手。后果是两个人一个掰嘴，一个灌，黑豆终于躺下不会动了，直到第二天我回来，还是没有给我献殷勤的力气。虽然以前每次喝多了，他们都会商量着要把我的老猫连猫仔红烧了，把我的狗连皮清炖了，但都是酒话而已，谁知道这次却真的下了“黑手”！问起来，还都举着被咬伤的手来“反咬一口”。

一年，酒酣处，他要和母亲划拳，母亲不愿，他便奉承：你看老娘多年轻，哪像这么大年纪的人，面色红润，气质绝佳，如果回到当年，绝对是个美女嘛！左一句右一句，终于母亲答应，结果他大败，不想服输，却没办法，因为有我们做证；服输吧，又觉得很没面子，弄了个左右为难，后来想通了：老娘之所以是老娘，凭的是什么？当妈的就是当妈的，没两下子还行？儿子长再大还是儿子！顺便算是给自己找了个梯子下楼。

去年过年，大哥在外面和朋友喝完酒回来，觉得不过瘾，在家又开始了，喝到最后，真的有点多了，要给我们唱样板戏，说是母亲给他教的，我们不许他唱，他叫母亲给他撑腰，母亲已经陪着孩子睡了，不搭理他，他扯着嗓子喊：“妈！妈！”不见答应，换了声调又喊：“娘亲！娘亲！你娃叫你呢！”母亲被吵得不行，过来制止，他说唱完就不喝了，一边拿筷子敲着盘子打节奏，一边大声唱起来，一边还指手画脚地比划，要不是地方狭小，说不定还要跳起来呢。母亲等他唱完，收了酒瓶，不许再喝。他也就蔫了，收了狂妄，乖乖地去休息。孩子偷偷用手机录下了他的表现，过后再现的时候，连他都笑自己呢。

三哥以前常年在外，见多了喝酒误事的场面，再加上拿了驾照，自觉戒酒了。这戒，是戒了蛮喝，多数时候，是自斟几杯，喝到舒服，就盖上瓶盖了。当然也有一时高兴，自己把自己喝高了的情况，较少而已。再就是回到家里，和大家喝几杯，醉事不多，但是也是大家不能忽视的一份子，因为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还好说，我向哪边哪边就胜，四个在一起，弄不好就是二比二平，分不出胜负，关键就在他的这一票投给哪方。因此，即使有时他不在，我们也会打电话给他，让他来个遥控投票，其实是要和他一起分享大家的快乐。

表兄妹在一起的时候，也喜欢喝几杯。以前外婆是酒官，让喝，大家就赶紧多喝几杯，她一看到时候了，发令封瓶，没人敢对“佘太君”再造次。外婆不在了，父亲为大，他轻易不发话，一旦说出一句来，相当有分量。下来是母亲，因为父亲不善言语，一般多是母亲出面做酒官的。如果母亲不在，大表哥“张老大”是真正的老大，如果张老大不在，秩序就乱了，下面的“猴子”们就会翻天的。主要表现在大哥二哥之间，他们是双胞胎，经常为谁是老大争论不休，特别是几杯酒下肚之后。后来二表哥说，不行就单日子大哥为大，双日子二哥为大，大家同意。但是他一走，问题又来了，按农历还是阳历？所以，谁是真正的老大一直是家里酒桌上的一个永久话题。当然对于我和三哥来说，当时谁当老大对我们有利，我们就会支持谁的。后来，他们之间的老大之争延展到嫂子之间。其实，大嫂在家里的地位是没有人能撼动的，一个是她比大哥还要大半岁，按年龄是绝对的大嫂；而且，大嫂在家里任劳任怨，能干贤惠得到了兄弟姐妹的一致认可，按人品在大家心目中是绝对的大嫂。用当前流行的标准来衡量，她是十足的“八婆”——一美丽二善良三贤惠四勤劳五温柔六纯洁七朴实八端庄。但家族中多的是小嫂子大兄弟，所以，二哥一般除了在大年初一会十分扭捏地叫一声大嫂之外，经常都要让大嫂把他叫哥，理由是，他和大哥到底谁大还不一定呢！至于二嫂，明明年纪小很多，但是，我和三哥在正式场合都会毫不犹豫地叫嫂子。二嫂也很尊重大嫂，所以嫂子之争，实际上还是二哥和大嫂的争论而已。如果二哥和大哥争论起来，我们有时候会见机行事，但他要是和大嫂争论起来，多半会失众。酒酣处，大家的思维都高度活跃，语言极度幽默，辩论异常激烈，气氛空前热闹，无论有什么不快，都会忘掉。表姐曾经严重抗议过大哥二哥：“你们烦死了！每次从渭南回去，皱纹都要增加好多！”一边说，一边仍然要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喝多了酒，他们还会去争母亲。二哥躺在沙发上，头枕在母亲腿上，挑衅大哥：你看我妈多爱我，你妈呢？说完又在母亲脸上左亲一下右亲一下。大哥手里夹着香烟翘着二郎腿不屑地说，看把你忙活地，我只要一叫我妈，我妈就答应呢，不信你听。然后会一声接一声地叫“妈——”　！叫一声，母亲答应一声，他会得意万分。二哥就捂着母亲的嘴制止她：妈你可不能老糊涂了，人家一叫你就答应呀，你不答应看他能咋样！大哥就笑话他，人家谁家娃四十几了还躺在他妈怀里！二哥的理由更充分：你不要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有本事你也躺去，看你妈让你躺不？母亲一会哄这个，一会护那个，他们还会争得不可开交。

争论归争论，如果酒桌上有外人，是千万不能得罪其中任何一个的。因为内部矛盾再大也可以随后解决，什么是当前主要矛盾他们心里一清二楚。忽略我不算，如果有人挑衅，老大老二老三会一一出马，直到外人心服口服。如果有知道内幕的朋友，挑拨他们关于老大老二的排名，即使喝再多的酒，他们也不上当，先收拾了“外敌”再说。要是还不服，就只剩下以“倒”为下场了。

虽然大家一起喝酒很快乐，但在私下里，大家都会相互告诫：“酒要少喝，身体要紧。”二哥买了车，最值得表扬的是基本把酒戒了。说“基本”　是因为他能做到“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目前，大哥也要拿驾照了，那就是说离“戒酒”的日子也不远了，等开了车，他的戒酒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已经戒了几个小时了”、“已经戒了一个晚上了”。

看到书上的那三句话，很是赞同：有善饮者，兄弟姐妹一起喝酒，非常高兴，多喝几杯也无妨；有善品者，没事自斟自饮也能醉的；更有善论者，不在乎酒的多少与质量，为的是喝酒的欢乐气氛。所以，在家里喝酒，善饮的，善品的，善论的，被占全了，而这时候的酒，喝着、品着、论着都是一个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