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气温持续下降，趁星期天女儿回家，不得不催促老公生起炉子来。

熊熊燃烧的火焰，又把我的思绪拉到了娘家那夹杂着泥土味的热炕头。悲哀的是，和父母弟妹围炕而睡的一幕情景已成了我生命的过往，留下的只有脑海无穷无尽的回忆了。父亲走后，母亲也紧跟着离开了。弟弟现如今在省城发展，幸亏妹妹和孩子长久住我们家，才让我受伤的心灵得以欣慰许多。

唯一牵挂和放不下的就是劳碌奔波的母亲了。去年弟弟结婚，今年母亲添了孙女，闲着无事，她便在离我们六十里外的一家私人宾馆打工。工作倒不累，八小时，长白班，让我心生酸楚的是她孤苦伶仃，无人照管。

继父昨夜打电话，说母亲连日来食欲不振却誓死不去医院，烦劳我上县城一趟。

老公挂断后嘟囔说母亲每次都小题大做，能不能坚强、争气一点，让女儿清净地过几天属于自己的日子！我说父亲这座大山倒了，让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坚强？况且她都将近六十岁了，儿子儿媳不在身边，孤依无靠的她不骚扰女儿骚扰谁？和自己的亲骨肉又争哪门子气？他说尝尝屋外冷飕飕的空气，就我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吃得消才怪呢！

他是心疼我，我懂。可我不能不去。母亲一向是争强好胜的人，在我三十四年的人生历程中，除过父亲那年惨死母亲有求于我，平时都是背着我们默默忍受，煎熬。自从父亲遗弃她后，她便成了极其脆弱的人，动不动就像个无助的孩子痛哭流涕。

狼吃哇的故事重复多了，亲戚朋友对母亲的同情皆转变成埋怨。站着说话不腰痛的大有人在，我却不能像他们那样轻松自若。对父亲没法交代是一个理由，良心的谴责更是不可饶恕，要是母亲万一有什么闪失，不仅会像对父亲那样抱有遗憾，更主要的是我的生命没有了一个支撑点。如果说父亲是山，那么母亲在我眼里就是海——一望无际且浩淼深邃的海。

这次继父说她的病情严重，无论是事实还是虚张声势，我都要亲自看看。见我执意要走，尽管老公阴沉着脸，心中十分不悦，但还是拿着钥匙发车。他知道我不但是我母亲的女儿，还是执掌我们家事的人。这副担子弟妹可以撂下，我却得全权负责到底。

一路上，我都无心欣赏窗外美丽的雪景。

我在想着可怜且又可悲的母亲。人世间的残酷没有将母亲折磨的趴下，而父亲的英年早逝却彻底将母亲击垮。母亲老了，病重了？怎么可能呢？母亲从来和病魔无缘，怎么这会惨重的到了滴水未进的地步？端庄秀丽，热情大方的母亲是方圆百里公认的一枝花，怎么会老？且老的连我这个女儿也不敢面对、承认了呢？

体态丰盈的母亲，在我的印象里，没有进过一次医院，就算是在她生我们姊妹三个最艰难困苦的时候，也拒绝吃药打针。她总在抗、扛。钱财成了她一生的恐惧。她心疼父亲，深爱我们，自己却舍不得花销分文。

这或许就是天下所有母亲的无私之处吧，她们将爱的雨露甘心情愿奉献，抛洒给我们。

每次我们穿的花枝招展，如蝶飞舞。满脸甜蜜的她会对父亲说，她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拥有三个漂亮俏丽的孩子。父亲说长相不顶用，得充实丰富头脑，为社会做贡献。她便利用闲暇给我们讲故事，唱歌。我们的音乐细胞完全归落于她的遗传和教导。

仔细搜寻者，竟然发现她多半辈子没有添置过一件时髦的新衣裳。即使出席亲朋好友的红白喜事也不例外。直到此刻，柜子搁放的依然是廉价的，不上档次的、还有我们剩余的破旧衣物。她一概不顾及颜面，人前人后都穿着，且乐此不倦。而她开怀的事情莫过于父亲和我们三个的喜怒哀乐。

父亲患有腰椎间突出，里外的脏活累活，母亲无疑包揽的最多。可她最使我受益的一句话却是，付出不求收获。试想天下哪个人付出了不想收获呢？她任劳任怨，从不发牢骚说父亲对她不够好，或间接指责我们是小狼崽，长大了不定会怎么样呢？她无愧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曾说养育是一回事，报答却是另一回事，不能把养育之情强加到孩子们涌泉相报的头上。这句话成了我人生的座右铭。

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母亲的泪却出奇地吝啬。在娘家本是娇气的三小姐，跟随父亲后，天大的忧愁和苦痛都不能促使她掉泪。父亲遭致车祸的那年冬天，哭了个天昏地暗的她，在冰雪融化，春暖花开的季节又强打起精神保护我们。母亲，要哭就哭个痛快吧！要哭就尽情哭出来……女儿会掏出纸巾，为您轻轻揩拭腮边的泪水。

您用您的坚强陪伴且影响着我们的一生，可不落好的您还被你的女婿说成是脆弱无助！是否该我替逝去的父亲宽慰抚平您的创伤？是否该我们三个孩子用柔弱的肩膀撑起您后半生的天？三十多年来，费尽神思，找不出伺候你一次的机会。

我有个女友写了一篇《母亲不亲》，文字中一段写到，她伺候卧床不起的母亲，厌倦了，疲惫了，感觉和母亲自小没有感情，只是在尽职责和义务。

而我的父亲不打招呼便驾鹤去了天堂，子欲孝亲不在，为此我终生遗憾，愧疚。我那剩余的母亲，您为什么不无痛呻吟，哭哭啼啼，让我这个不孝的女儿也好好、加倍补偿受罪一回？头发，没有帮您梳理过，脚，给您洗时全是父亲的手，衣服给您买的能数清，请您吃饭，死也不肯是您的个性。作为您一手拉扯大的女儿，我为您究竟做过什么呢？

从我索取吧，拷打我的灵魂，您干嘛要硬撑？您干嘛独自忍受？您养育女儿本应就是为回报，您怎么会歪理说投资不求结果呢？不要让我的心翻腾，跳跃，惆怅，我想回归到您和父亲平安快乐的日子里，那是多么的令人难忘啊……

虽然您没有对我说过，我小时候有多么的难缠，但邻居家会走路的小男孩是我在眼皮底下长大的。每天深夜，饿了哇哇直哭的他要吃三次奶，换四、五片尿布，我亲眼目睹邻居夫妻披衣起床的狼狈，不由想象您和父亲在寒冷的冬夜是怎样的哄嗷嗷叫的我入睡。

妹妹的小毛丫去年体弱多病，隔上十天半个月便要光顾医院一次。走廊上，陪妹妹泪雨滂沱，吊针边，和孩子一起撕心裂肺。母亲，您和父亲肯定也是这样忧心忡忡的神情。更何况那时候没有自行车，是步行，是土路，您们受的绝不是一般的苦难！

尤其是数九寒天，我们睡在热烘烘的炕上了，俯身低头的您却不顾烟熏气绕往炕筒塞玉米芯和棉花杆。火光照亮了您的脸，也照亮了您额前的白发……母亲，我不想说你有多么的艰辛伟大，我怕您用天经地义教训我。我只想告诉您的是，您那刻的举动不仅照亮了我的心，也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除夕夜的饺子您一包就到夜半，我们在外玩的大汗淋漓，闷声不响的您在屋内也大汗淋漓。我恨自己为什么到今天才清醒？我恨自己一直忽视您的感受，即便是女友说的她和母亲没有任何感情，至少应该是母子连心，血浓于水。

对门大妈说您生我时，疼痛袭击了十多个小时，可您愣是咬牙坚持着不去卫生院。生下我了，又不肯吃一粒药，哪怕是五分钱的止痛片您也不允许。说您抠门吧，没有奶水，营养不良的您却用二十八元员买了一只羊！您用您的命在生我，您用您的心血养我，您让我这个女儿怎能心安理得地置之您的安危于不顾？

未出嫁前，您对父亲说这辈子亏欠我最多。早早让我这个老大辍学，没有享受公主的待遇，更没有给我置办什么华丽富贵的嫁妆。有的只是无休止的，繁忙的、沉重的田间农活。母亲，可曾知道，我从来不后悔做您和父亲的女儿。就像歌中唱的，做您的女儿我没有做够，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和父亲的女儿。

再嫁继父，以为你的人生重新书写。处处为我们着想的您却说两头走。这也是你后半生幸福和不幸的根源。父亲已经万分对不起您了，我们又拖累您……母亲，全心全意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吧！不要管我们，我们已长大成人，以至于结婚生子。您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三十多年的路，怎么走过来的我全然忘却了，你怎么苍老的却一一展现在我的视线内。理应我时不时地问候、关注您，可愚钝的女儿等您累垮了才恍然大悟，付诸行动……泉下的父亲原谅了我的姗姗来迟，大度宽容的您也不计较女儿的粗心大意，女儿崩溃的心却被千万条蚊虫叮咬着。

每次想见您，却又怕见您，我们母女俩被岁月隔的淡漠的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但我们之间又有许多话要说……每次相见，您都对我交待家底，说什么父亲给您留的棺材钱在土炕的席片下，又说粮食直补款打到卡上了，还说您私藏了一个银锁子，叫我只管拿去随便用。

既然您把这么主要的任务下达给我，怎么会在父亲坟前立誓，您要活到重孙曾孙的年龄？您说话历来掷地有声，您做事一贯雷厉风行，这次的您定要实施你的重誓。我只想一心一意做好您的女儿，不想将你的什么家底占为己有。你说这些话时，我是多么的揪心不已！你替父亲多活几十年吧，你最好撑到对门大妈说的四世同堂的那一天。

我相信不老的您是坚强的，争气的。

……

电话响了好几次了，我只顾想着心思，进入县城的地界了也未发觉。直到老公一个急刹车，才把我的母爱情怀扭转。

“你妈生气了，她说天冷，雪大路滑，让你千万别来。我刚才陪她去医院瞧过了，医生说咽喉炎，不要紧的，开些药吃吃再说。”继父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就说你妈大惊小怪，不信吧？看看，害的人白跑一趟！”老公在旁边发泄他内心的不满了。

想做一回她的孝顺女儿就这么难？但这刻却真心希望她安然无恙。我抬起头，对云开雾散的太阳说，也好似在自言自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