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叫蔷,高个儿、素面、长发,喜欢穿黑衣服。当她尚是个女孩儿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
那时侯我们都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她家住在十几里外的一个村子里,学校放假的时候她就到我们村子里的姨家来玩儿,她最喜欢地是跑来听我“胡诌”,我总喜欢把她编排进我的故事里面,在我的故事里她不是掉到水坑里,就是碰到狼群或者遭遇人贩子.....,总之那情节是跌宕起伏、险象环生的。不过总是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我能拍马赶到,救她于水火,令她破涕为笑。只有一次因为我的没能及时救援,她终于让狼给吃掉了,她便哭着道:“你欺负我!我让我三个哥哥打死你!....”。她是她的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她的三个哥哥都叫强,于是她的名字里便也是个“强”字。我说:女的怎么能叫个男的地名字,改个“蔷”字吧!她很高兴,也非常认同。
渐渐的长大了,见面的机会也就少了。偶尔见到,笑笑,很真诚的那种。再看到她时,她已经在廊坊的师范学校毕业了。高个儿、素面、长发,穿一身黑衣服。后来听说她在挺远的一个乡里教小学,并且结了婚。嫁给了一个当地人,那人我见过一次,高高的个子,很爽朗,两个人走在一起很般配的样子。开着一辆那时候还不常见的黑色轿车。听说他们有一个生产一种小电器的工厂,也许很有钱吧!
不久前,我偶尔和她的姨闲聊,说起了她。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原来她过得并不是很如意。先是她常年在外的丈夫有了外室,要与她离婚,那时他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为孩子计,她执意不肯。丈夫就在外面常年地不再回家。后来经济往来也断绝了。早年的一些积蓄她又不动,说是要留给她两个儿子以后上大学和预备不时之需,平日就凭她微薄的工资供两个孩子上学和公婆的日常用度,日子过得很是拮据。白天她到学校去给孩子们上课,晨夕间还要到那几亩地里去劳作。一过就是十几年。好在两个孩子都很争气,大儿子去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在西安读书,二儿子的学习成绩也非常好,明年也要高考。
说话就在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她听到家门外的街上传来了两声汽车的鸣笛,接着就有人敲她家的门,院里的狗也叫起来。她开门出来看时,一辆汽车就启动走了。她很纳闷,再看时,台阶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她走过去用脚踢踢,软软的好像是个人,却不动,也没有声音。她吓坏了,跑回屋里,喊来正在看书的二儿子,拿来手电一照,却是她的丈夫。闭着眼就如死了一般,她和儿子想把他抬进屋去,怎奈她的丈夫身体原本就魁梧,现在失了支配就更显沉重,根本抬不动,喊来乡邻帮忙给拖拽进屋,放到床上。她的丈夫双目紧闭,泪流满面,无论问他什么只是不语。她忙遣儿子去请村医,她的公婆也闻讯赶过来,唤他乳名,他忽得就张开大嘴“啊、啊...”的大哭起来。村医进来检查过后断定是:“脑中风”。原来,她的丈夫在外地突患中风动弹不得,在当地医院住了几天之后不见起色,就被他的外室雇人用车拉着给送了回来,扔在了门口。
第二天,她找车把她丈夫拉到了县医院,检查后住下。她请了长假陪在他身边,服侍丈夫无微不至,把个公婆感动地双泪长流。一住二十来天,丈夫基本康复,可独立行走。出院回到家里,四邻闻讯皆来探望,她正热情地招呼着众人,她的丈夫却在众人面前忽地双膝跪在地上,两眼含泪望着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打自己的脸,众人忙阻止安抚。十几年的心酸和委屈终于也使得她无法自持,伏在床上嚎啕起来.....,一屋子人无不垂泪。
听到这里,我也不禁感叹不起来,连声称赞蔷的善良和仁义,在这个利欲之上,情淡如水、世风日下的世界里堪称做人的楷模!
“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她的姨接着说,“竟然查出得了‘乳腺癌’,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瞎了眼!这不是前些天刚在天津作了手术....”。
我心里沉沉像压了一块坯似的,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无语却直想哭。晚上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脑里尽是蔷的影子:高个儿,素面,长发,穿一身黑衣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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