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兔爱吃萝卜,我们也爱吃萝卜。小白兔吃的是胡萝卜,我们吃的是青萝卜。青萝卜在哪里,就在上学路过的那畦萝卜田里。
那是十二岁的九月份,我和菊、萍吃完午饭,蹦蹦跳跳地往邻村学校跑去。天很蓝,时间尚早,我们一会儿跳格子,一会儿追逐嬉戏,引得蝴蝶儿,都羡慕了——羡慕我们比它们快活、翩跹,它们的翅膀哪如我们无形的翅膀飞得高哪。
一片青青的萝卜田。水嫩的樱子在土上好奇地张望,一阵风来就惬意的招摆,好像在夸耀自己根茎的丰美,说:“吃我吧,吃我吧。”我们看看四周无人,赶紧蹲下,用尽吃奶的力气,使劲一拔,“噗”,一个正在生长的油绿的萝卜出土了。我们顾不上擦,站起身来飞快地就跑了——那个看萝卜的张大爷可刁呢。
萝卜真好吃,水水的,透着微微的辛辣,吃了,上学就更有劲了,踢毽子也更有力气了。
为了天天有劲,天天有力气,尝到萝卜鲜的我们就天天萨摩(?),视那守萝卜的张大爷为妖怪——他要不在多好啊,这块萝卜田可不是我们的了。我们用雨后的泥巴挆了他的小屋,用泥点子糊了他的窗户,还拿带刺的荆条放在他的门口——免得他出来太快哟。
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我们毕竟不是小兔子,它们是专吃萝卜的,所以屡吃不爽,有一个中午,日头高挂,风懒洋洋的,我们大摇大摆地打那萝卜田边过,嘲弄地向张大爷的小屋做了个鬼脸,便飞快地去拔萝卜。刚刚攥住萝卜樱子,还没掀开小窝窝,猛听身后一声大吼:“好你们个小兔崽子!我告诉你们老师去!”我们吓呆了,再也顾不上萝卜的鲜美了,眼泪子就在眼腔子里打转——老师会罚我们站两天,某次一个同学就是,还哭鼻子了呢。我们像被猎鹰撵着的兔子,撒腿便跑。那个时候我个高,和菊飞跑在头里,只听耳边呼呼的风声,传来萍哀戚的呼声:“等等我,等等我,呜——”再也顾不得了。我们在身后脚步的频窜中终于逃脱了“魔掌”,而没见萍回来。
一个下午都没见着萍。我们心里很憋闷,也很后怕。上课的时候胆战心惊,生怕老师教鞭哧——就敲头上了。
课外活动,萍回来了。我们战战兢兢地问:“咋样?”萍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摸出俩萝卜:“喏,给你们的。”“张大爷?”我和菊面面相觑。
“是啊,张大爷说了,要吃萝卜问他要,‘偷儿’不是好孩子。”我和菊的脸,刷地红了。
下午张大爷在等我们。他说:“你们这帮孩子啊,吃就吃,跑那么快干啥?我不会告诉你们老师的。我老胳膊老腿的。”他说:“萍真是个好丫头,知道了我没孩子,陪我啦呱一下午呢。”原来,张大爷的儿子多年前不幸车祸去世了,只剩他一人,清灯孤影地过日子。他说:萝卜田就像我的儿子,现在你们爱吃萝卜,你们就是我的孩子。也许我种萝卜,就是为了你们这帮臭丫头呢。
我们都笑了。我们成了萝卜田光明正大的主人。只是我们不再拔它,而是给它培培土,给它浇浇水,下学的时候路过这里,我们就给张大爷讲学校的小笑话,有的时候,张大爷还有糖给我们吃。张大爷越来越不管那些萝卜了,可萝卜都长得越来越旺了。
我们吃了三年萝卜,就赶到镇上去上学了。张大爷有一些忧伤,走的时候,他送了我们好多最好的萝卜,说:小萝卜们欢迎你们回来。
我们想:小萝卜还会有小主人的,因为张大爷是那么善良。“偷儿”不是好孩子,张大爷是我们的老师呢。我们没有由“偷”而“窃”,由“窃”而“狂”,相反,我们懂得了真正的善和美,也懂得了一个老人真切的希望和孩童无意给予的安慰。
我愿那些萝卜年年地生长下去。张大爷永远不会老。
-全文完-
▷ 进入疏山梅影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