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面对三十五岁，我不知道该意味着什么。

我想我的生命不可能再会有三十五年了。因此，这预示着我的人生已经走了一半多！

任何事物都怕过半，过半就意味着失去，过半就意味着再也没有幻想的理由和权利。而我也应该到了没有任何幻想的理由和权利了。

这是一种幸福？还是残酷？

这是一种淡定？还是退化呢？

二

带着女儿上街买衣服。走进店里，女儿便拿起一件白色的外套递给我说：“老爸，你穿上白色的外套，会显得的年轻的！”我知道，这是女儿不假思索极不经意的一句话，但是“会显得”三个字，如同针一样，刺扎着我的心。

我就知道：我已经老了。

在女儿的眼里，我已经到了该用外在的东西来装饰自己的容颜，掩饰自己的衰老的程度了。就如女人年龄越大越会把主要的金钱浪费在衣服和化妆品上一样！

我懂得她们面对岁月的利刀如何的惊慌失措的心境了。

明明知道无法拒绝衰老的到来，但是依然要做拼命的挣扎着，这是一种怎样悲壮呢！

我们很多人都会企图用金钱和科技来绝望地抵挡岁月的侵袭。

三

我曾庆幸自己在三十五岁之前，做了最后一次痛苦的挣扎：2006年7月，我从老家出来闯荡，而现在已经定居在了温州。每一次回家，当曾经的同事总是带着一种羡慕的口吻和我说话打招呼的时候，我的心里却更多的是落寞。那是一种三十多岁的人却毅然远走他乡从此与故乡远隔天涯的落寞。

没有了熟悉的乡音，没有了熟悉的面孔，没有了熟悉的生活方式，随着时间的流淌，越来越多的记忆，开始走进梦里！

三十五岁，依然还没有懂得叶落归根的沧桑。可是我从母亲的眼里读到了对故乡的渴望。母亲经常会拿起手机，踌躇地带着询问的目光看我。我就知道，她是想给老家的邻居打电话，可是又担心电话费的昂贵。我安慰地对她说：“没事的，打吧。”

喜出望外的母亲，拨通了电话之后，我就听到她的惊喜地声音里夹杂着颤抖和哽咽，泪水也便会不知不觉地从她簇拥的皱纹里滑落……

母亲问得最多的就是我家那三间已经十分破旧的泥瓦房，还有埋在房子后面的父亲的坟莹！

我无法走进母亲的心里，但是她的举动也让我的眼泪盈眶而出了。

四

三十五岁了，我还不了解自己，不了解自己真正的想要什么？没有什么人生的规划。每一天的生活就像那个刻度精准的钟表，起床、早餐、上课、放学、午休、备课、改作业、回家、睡觉！

这就是我每一日的全部生活程序。几乎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我的生命几乎都是在这所不大的校园里耗费的。从家里到办公室，短短的路，却能磨掉我那么长那么久的光阴。

一个厂、一个单位、一个公司，都似一个无形的胃，消化了诸多人的一生！走进去，一个有血有肉有梦想的少年，而出来的便是一把老骨头。

它们消化掉了人的所有精力和梦想！

就像一只羊一头驴一样，从生到死，他们的生命都被拴在同一根木桩上，我们被拴在了生活的木桩上，一辈子也走不了多远。

我的父亲，从生到死，也没有走出五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便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村庄一条巷道，就是邻里乡亲，就是老婆孩子。五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他从来没有想象过。他只知道房前屋后的事，院里院外的事，村东村西的事，田头田间的事，然而，这不大的地方也耗尽了他的一生。

埋掉祖辈的土地，又将注定埋掉我的父亲、我、还有我的后代。土地一辈子都不会走远，哪怕一小步。它只会静静地等待，用它的宽容与耐心等待着我们一个一个地回归他的怀抱。

我理解了人为什么有时候会渴望流浪；为什么愿意义无反顾地离开他熟悉的地方，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流浪。因为，那个地方埋藏着他一直没有实现的梦想。

五

难得有今天这样安静的时刻，外面有雨潇潇，世界一片迷朦。感觉生活的节奏一下子就放慢了。除了外面的马路上车来车往的呼啸声，能证明着这个世界依然在奔驰。

小时候，又恰值农闲，没有钟表，没有娱乐，全家人就都躺在被窝里睡觉。睡不着了，就睁着双眼躺在床上，听外面的风声雨声，透过巴掌大的圆桶桶的小窗看外面阔大的泡桐树叶婆娑舞动。

一转眼，近三十年过去了，三十年的记忆，记忆中的那间低矮的土房以及站立在门前的那棵槐树。历经了三十年，它们没有倒掉，和当初的那场风那场雨一样，一直装饰着我孤寂的心灵。

那个从小到大忧伤幻想的小男孩，如今已经三十五周岁了，三十五年的重量，如何称量的起？

六

今天一天都要坐在这个考场里监考，从早晨的七点钟到下午的五点半。不能说话不能看书报不能随便走动。

所以我只能静静地坐在讲台前，看着学生奋笔疾书，他们在用一张张的试卷来表达此刻自己的分分秒秒，用老师手中的分数来兑换自己的青春价值。他们无暇举头看我一眼，每个学生都在马不停蹄！

于是我突然感觉到了：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我没有任何的价值感，只有静静地安坐，感觉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走过。没有哪个时候能比这时候更感到生命如水的感觉了，两千多年前，一位伟人站在望川之上，那一声悲壮的感叹：逝者如斯夫！回荡了几千年。

坐在讲台前，盯着后墙壁上的时钟，秒针永远不慌不忙地走着。一圈又一圈，当我转移视线之后再一次回望时，分针也挪动了一大步！

小小的时钟，却是丈量我们生命的一把尺子。我们的一生都在这里定格。

小时候，没有钟没有表，没有时间概念，只有白天与黑夜，太阳与月亮。所有的时间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空洞。上了初中才有一个大块头老式的二手种山牌机械表。每一天我都要戴上它，把袖子卷的老高，在那时候，拥有了一块手表，就是拥有了一个时间的权威！

现在，极少有人愿意去带手表了，镶金嵌玉的手表也只是一种装饰或者身份的象征，没有人在乎时间的概念了。所以，现在也没有人在乎是白天还是夜晚。

廉价的电子钟，到处悬挂。把我们的生命切割成一个不同单元。

七

朋友说，三十五岁正是男人大显身手的年龄，我是我已感觉到三十五岁的时候，身后的门开始一扇一扇地对我关闭；很多的职业很多的职位还有很多的评比条件都会这样写道：“年满三十五周岁以下…….”这预示着三十五周岁是应该从人生的顶端走下来的年龄了。

我不知道，这三十五岁将意味着什么，但是它毕竟告别了激情如火的青年，而步入了满满的中年；人到中年或许也月到中秋吧，圆满明亮耀眼之后，就将告别了过往，从梦的神龛上走下来。

来到这个学校，校长在大会上说：“来到这里，你就将注定失去了原有的资本，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校长说这话的时候去年，是我欲抬脚跨过三十五岁门槛的年龄。于是我我咬紧牙拼命努力，一年间我用自己的努力换来了十几张荣誉证书和获奖证书。

然而在竞争中，我看到了自己与那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一起比赛，我缺少了太多的东西！

三十五岁是一道门，门外门内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突然就病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感觉到咽喉的疼痛，随便找了些备用药服下，没有想到下午就更加厉害了。我想我是感冒了。

三十五岁的身体，抵挡不了季节的袭击，一场风，就足以吹倒我。

二十多岁的时候，每一次感冒，我都要去爬山，拼命地飞奔，待到让衣服上流下来的汗足以能能拧出水来的时候，便回到家里洗个热水澡，烧一碗姜汤服下，然后躺到床上拉上被子蒙头大睡。第二天醒来，一切完好！

三十五岁了，还向哪里跑呢？哪里还有我的山？哪里还有我人生的跑道？

只有依靠着医生的叮咛和那递过来的大包小包的药物。

不知道是身体果真不行了，还是心理已经一件苍老？

九

本打算在三十五周岁，我要多写几句话，算是对得起我这三十五年走过的风风雨雨，可是至此，却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了，三十五年，要回忆的事情太多太多，但的确又琐碎的没有办法回忆。有几个值得我去写的，也已经被我写过好多次了，我不知道在这回忆的长河里，我还能打捞出多少刻骨铭心的事情！

每一件曾经以为是刻骨铭心的事，但是现在几乎都已经躺在心灵被遗忘的角落，再也回忆不起来了。

情感是风筝，事事是牵线，你走多远，风筝便跟你去了多远，而留下的只是风筝的影子。

因此，想象总是那么不堪一击！

这个世界上谁还能是谁永远的痛呢？

十

或许，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旅行。我们都是那行路的人，偶然的相遇了，便结伴一起行走，行到人生的另一个路口，为了各自的目标，又彼此各奔东西；接下来，再遇到另一个同路的人，再在一起结伴行走……人这一辈子，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遇到许许多多不同的路人。没有哪一个人会伴着你走一辈子，不离不弃不改变方向！芸芸众生的洪流中，人与人的相遇相知，只是浪花与浪花的相遇，相互拍击之后，下一步谁也不知道将流向何方。

所以，我只会带着祭奠的心情去回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过去了，永远不能复返。时过境迁，情随事移，即使再是同样的人同样的事，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你还有必要渴求什么吗？你还有必要恪守什么吗？

得到与失去或许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我们无法逃脱。顺其自然，这是人们在无奈的时候，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但是它的确可以作为医治心灵创伤的一剂最好的药方。

十一

经常遇到不少人问我同样的三个问题——“你会抽烟吗？”“你会喝酒吗？”“你会打麻将吗？”。我的回答是——“不会抽烟！”“酒喝一点！”“麻将认不全！”得到的回应便是：真是个好男人！当然也会得到这样的回应：“这三样你都不会，你还算个男人吗？”

面对这样的回应，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评价一个男人的标准是什么。但是如果我再说我除了这三点之外，我还喜欢收拾家务喜欢做做菜，想必定会引起更强烈的回应！

我也曾不停地探求一个真正男人的所具备的条件；我也曾因看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关东人而羡慕不已；我也曾因看过身钢铁坚忍不拔的军人而啧啧称赞；我也曾因在电视上看过身轻如燕身怀绝技风流倜傥的盖世英雄而梦寐不安！

可是。我谁也不是。我就是掉在人流里再也找不到的凡夫俗子，我不会喝酒不会抽烟不会麻将而愿意把自己放在家里静静享受寂寞的一个小男人。

但是我喜欢思考，我喜欢让自己的思想走的比所谓真男人要远。那里是烟火照不明的，那里是酒水灼不到的，那里是麻将声音震不倒的。

我的世界，我为王。

心中有一座堡垒，什么也攻不破，我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男人的行列。

十二

不知为什么，这一段时间，拼命地喜欢上了音乐。不是那种撕心裂肺或者十分病态的音乐。我喜欢不停的搜狐，不停地百度，查找我喜欢的纯音乐，一个一个听过去，渐渐地，我从中领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喜欢那种对音乐一听钟情的感觉。喜欢那种相识恨晚的愉悦，那一种感动会顺着我的耳鼓，延伸到我的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于是我按重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听下去，就像一个女孩初恋就遇到了自己生命中一直渴望的白马王子，为他痴，为他醉！

然而，我不是艺人，我不懂得音乐。

但是我知道我的心会跟什么样的音乐一起舞动，我知道哪一种音符会牢牢地攫住我的灵魂。

如果说，音乐是一条大河，我想它一定从我的前生流过，所以还要注定流过今世的我。

音乐是一种境界，一种心情，一种无言的表达。

其实，生活中有很多东西，是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的，而真正能说清楚的东西，也不可能叫做艺术。

三十五岁的人了。竟然深深的喜欢上了纯音乐，喜欢上了忧伤和苍凉的调子，我这算不算也是对人生的别样表达呢？

十三

当我写到这第十三个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夜像帐幔一样，开始一点点地覆盖下来，但是小雨依然飘落着，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坐在这同样的位置，我从早上写到现在，位置没有变，但是心却穿过了雨季，走到了过去。我没有想证明什么，我只是想在这段静静的时间里为自己找点事情做做。

我不禁写下“感谢监考”四个字！是监考让我能拥有这么一个安静的时间和空间。如果不是因为监考，也或许我会面对着电脑让生命在网络里消散；也或许，我会和几个同我一样感到无聊的人聊一些无聊的话题；还或许，我就会躺在床上睡觉，让时间穿越的我的睡眠。

如果不是因为监考，我想会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做的让自己不知道自己，不知道通过时间的镜子来窥视我久已没有探视的心灵。

感谢监考，让我拥有了这么一段时间来写这么多文字，这是一种久违的心境。

让我从中看到了一个清凉而透明的自己！

2009　11　13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