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百般寂寥之中，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吸引我。燕子成群结队在屋檐下穿梭，时低是高，时缓时急，姿态轻盈而优雅。远方，铅灰色的云团沿着冷峻的山脊，缓缓地向南挪移。落叶在大地宽阔的胸膛上滚荡，风知道它们赶去哪里。愁绪在心底淌开，浸润着金黄的山岗。远端，眼睛触到了荒芜的天地。信笺在风中噼啪作响，好似折腾翅膀的蝴蝶，却被一只手紧紧压着。

前天，提出给她写封信。她说，想收一封情书。从未给她写过信，也从未想过。认识她两年来，平时在网上遇到，只做简单照面，仿佛正在匆忙赶路途中。两个人手机上的短信息，也很少出现对方的名字。我们不需要依赖文字搭起通向彼此心灵的桥梁。她愿意去读我的文字，但她认为把弄文字是“小孩子的行为”。我嘴倔不肯承认，可心里也默认她的观点，文字于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大的现实价值。

我们不需要文字。不需要文字拉近彼此间的距离。跟文字打交道费心而乏味。世间比之欢愉的事，譬如说，喝酒、看电影、做爱；比之高尚且能修养心性的事，譬如说，爬山涉水、读书看报、听音乐，简单容易，应有尽有。哪怕在文字中间寻来心的共鸣感，也不适合移栽到我们现实生活的土壤。我所向往的生活和她所渴望的日子遭遇的时候，没有多少重叠的影子。

我该给她写点什么呢？呆望窗外很久，信笺被风吹皱了。我返回电脑前。很长时间没有给谁写过信了。现在我决定发封邮件给她的。写点什么呢？寒冬是没有希望的季节。万物沉睡着，或者死了。这个时候，春天不会涌入脑际中，随处蔓延着荒芜与苍凉，一派萧条的景象。没有太多东西适合用文字承载。可若想让记忆持久，文字是理想选择。很久之后，那片依然新鲜的记忆浮现于眼前，就将显示文字的涵义与力量。一封情书。第一页，荡漾着我们的影子；第二页，闪耀出未来的征兆；第三页，出现了我的音容笑貌，我纤弱的躯体，还有我的倔强……

燕子消逝无踪，天空被幽深的光影笼罩，远山变得朦胧。此刻，电脑屏幕愈加闪亮。我犹豫着，应该往思绪森林里注入多少华丽的梦幻？我要不要给她画一个空中楼阁？她所希望的一切，全都给她。我连生的权力都想放弃，剩什么可以给予她？什么也没有。除了绝望。那些曾经羡慕的生活，在糟糕天气中冻结成冰。这个世界不可战胜的魔鬼，撕裂着我们，也撕裂着我们渴望的生活。维持卑贱的人生也不容易。在她没有感到绝望之前，我应当告诉她的不只这些，还有希望与爱。实际上，未来不会如我描述那样凄美。不论生活怎么折腾，她都会带着希望留下来。她能够承受一切。她还会经历许许多多类似的令她害怕的寒冬，她不会绝望。这个二十七岁的女人，拥有六十岁女人的坚毅、智慧和稳重。不论生活怎样，她会想方设法创造出她要的生活。

恍惚间，我浸泡在无边的黑夜里，不愿动弹。只想告诉她我有多么爱她，尽情向她描述这种无耻而短暂的爱。如果那样做了，再过二十年，她到了五十岁的年纪，她看到她儿子，而忽然想到了我，该是多么耻辱的事。我注定不能陪她一起老去。最好的情况是，她永远不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这种爱。她容许自己这般残忍对待我的话，她又是凭什么忘记我？她未来的男人算什么东西。还有她的幸福，算什么东西。

暮色正浓。想写一封信。大约是很多年之后的第一封情书。写点什么给她呢？说我爱她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