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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试笛——湘西漫记之一罗学华

发表于-2009年11月13日 早上9:27评论-2条

凤凰古城,静静地看着我和我的旅伴慢慢地登车离去,回望古城,但见远山送黛、近水凝眸,似乎有点相依相恋,不忍作别。

古城送我,以她那千年的祈盼、千年的瞩托;我别古城,用我那深沉的思绪、真挚的心音。

凤凰,这美丽而神奇的边陲小城,一个叫人不忍离开的地方,人虽然随车远去,一颗心却留在了这个古城。

我与古城相约,此后夜夜,梦里来游。

初识凤凰,是在沈从文的《边城》里。这位在中国文坛声誉仅次于鲁迅的乡土文学家,用他那清丽的文笔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幅凤凰边城淡雅的水墨画,早在孩提时代就深深地吸引了我的心。“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认识‘人’”沈老的名言饱蘸着沱江幽静的浓绿,早就深深地铭烙在我的脑海之中。

再识凤凰,是在蒋子丹的《边城凤凰》里。在这篇至今写凤凰写得最好的长篇人文地理散文里,这位祖籍湖南的国家一级作家、海南省作家协会主[xi]、海南省文联副主[xi]、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有海南省有突出贡献优秀专家之称的“湘妹子”,以她那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沉蕴,把凤凰古城的深旷、邃古、辽远、厚重、神奇、瑰丽、诡秘与幽雅描画得淋漓尽致。

凤凰,你可是一部深凝的苗族与苗疆残酷而又漫长的历史,才显得如此沉藉与浑厚么?沱江,你可是千年边民的泪水与碧血洗涤、浸染,才变成如此清澄与幽静么?

湘西之行前几天,我鼠标频点,浏览了沈老和网友们关于凤凰的大量文章和图片,更把我对这个边城的向往之心撩拨得直痒痒,恨不得生双翅膀,飞越重重关山,扑向她的怀抱。

临行,我婉辞了文友们叫我带上录像机和数码相机的提议。我想,我要用一颗专注的心来品读湘西山水和凤凰古城。

不到凤凰,常把凤凰惦;已到凤凰,似识凤凰面。这可是你吗,沈从文笔下的凤凰;这可是你吗,蒋子丹笔下的凤凰;这可是你吗,网友们笔端镜头中的凤凰?

戴一顶凤凰帽伞,嚼一口贾氏姜糖,融入喧哗人人流,踯躅在古老的石板小街上,我渐渐地感受到凤凰边城的旷古。与大多游人一样,我的眼中流露出几许疑惑、几许迷茫。与众不同的是,我尽量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亘古以来栖居在这里的一代代文魂武魄和一代代孤魂怨魄。

到底是“地灵人杰”,还是“人杰地灵”,这是一个历来争议不休的问题。没有沈从文,没有沈从文率先把她介绍给外面的世界,让人们对她有所认识,也许就没有凤凰今天的繁盛与喧腾,至少,这种繁盛与喧腾不会是现在而是将来。没有凤凰,也许就没有著作等身的伟大乡土作家沈从文,至少就不会有“翠翠”、“三三”与“萧萧”那个勤劳、质朴的湘西妹子。

从凤凰古街店员与小贩的眼神和笑脸里,我读到了诡秘与狡狯,也许凤凰古街的敦厚与质朴早已随风而逝,也许凤凰古街淡泊与早已依时而变。到底是凤凰本土之人崇文尚武的美德被“江西老表”重商崇贾的精神感染,还是“江西老表”重商崇贾的精神战胜了凤凰本土之人崇文尚武的美德,不得而知,然而,在凤凰,要想找一个“翠翠”,是无从寻觅了。

正如一位作家在《文化边城——凤凰》一文里的写到的那样:“当一个当地苗人问我:‘客人在找寻什么?’我说:‘在找寻翠翠。’那人一笑:‘你是受沈从文《边城》的毒太深了,我们的翠翠也早已上大城市了;留下的女子,都是翠翠的妈了’”。看来纵是边远如凤凰,人心也是难古啊。

历史、传说与现实之间,是一脉相承的,但往往也是有所不同的。《清史稿·土司卷》云:“此地言语饮食,迥殊华风,曰苗,曰蛮。”苗汉两族之间的恩恩怨怨构成了凤凰城的几百年历史,其间的杀戮与欺瞒、反抗与压迫写满了史书的每一页。由于战争冲突的频繁,“凤凰厅境内,设堡卡碉台八百八十七座。”(《清史稿·第14卷》)时至今日,凤凰周边仍有许多村镇以营、哨、堡、卡、壕、关来命名,如阿拉营、靖边关、清水哨、拜亭卡。

正如蒋子丹写道:“无湘不成军,无竿不成湘——这看似鼓舞人心的荣誉,其实连着一段悲剧性的历史,那便是由清末实行的‘屯田养勇’制所造成的‘全民皆兵’的畸形社会形态下凤凰人的生活。”她接着写道:“纵使是在1937年11月发生在抗日战争淞沪前线的嘉善阻击战,这场凤凰军人出演的竿军历史上最为惊天地泣鬼神、直到今天都不能也不可能忘却的壮剧中,他们的命运仍然是悲壮与惨烈的。”

尚武是过去凤凰人的美德,从军是过去凤凰人的骄傲。我们那位声誉仅次于鲁迅的大文豪沈从文,原本就是卖马草出身的将军的后裔,少年从军,在竿军里摔打了好多年的沈焕岳(沈从文,原名沈焕岳)。“文章不是无情物,未作文时先做人”。人们崇尚沈从文,仰慕他写出了等身的传世之作,但是,崇尚与仰慕之余,又有谁肯与“沈焕岳”那样投身军营过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又有谁肯与“沈从文”那样,用真心去品读神奇而多难的大湘西呢?

为了感受凤凰的深旷、邃古、辽远与厚重,我暂时离开我的旅伴独自漫步在人流如鲫的沱江之滨,追寻江中那“湿湿的”歌谣,追赶寻那“湿湿的”捣衣声,更重要的,是想寻求或一个或两个,或尚未或还不愿意追从时代的步伐“上大城市”的“翠翠”。不过,我还是失望了,尽管江中不时有游船来往,不时有歌声飘荡,水中也还不时有赤条条的晃如泥鳅的少年在嬉水,就是找不到我想要找的“翠翠”。

“翠翠”,你果真全都“上大城市”吗?

失望之余,踩着河中参差的跳墩过了沱江。在沱江对面的河边,我赤脚泡在清凉的河水中。河水已经有些混浊,水中不时漂浮着现代人的生活废品。现代文明已经污染了古老沱江的清澈,我想,这也许不是沈老当初把她介绍给外面的世界,加深了外面的世界对她的了解的初衷和心愿吧。至此,我的心中止不住有点隐痛。

一阵笛声传来,顺着笛声望去,见一个卖笛的汉子在吹笛,就迈开脚步向他走去。

我是个笛痴,我的笛声伴随我趟过了无数岁月之河。在粤西故乡,我的笛声吹奏过父亲的犁花鞭影;在南国广州,我的笛声吹奏过诗友的珠水云山;在粤中沿海,我的笛声吹奏过文友的侨乡三叠。

在笛摊,挑几支“顺眼”的笛子试了试,其中有一支较为“顺口”。要价一百,砍至一半成交。自以为占了便宜,不想行至路边,竟有一位自称“葫芦丝大王”的档主把它贬低成“小学生的玩意”不值一文。档主向我推销他“专业水平”的笛子,拿两支试试,虽说“顺眼”,但不“顺口”,便谢拒了档主的好意。笛之“顺口”,如足之适履,其情自知,无需旁人品评,我想。

持笛前行,游人都对我投以异样的目光,仿佛我是一个罕见的怪物。何怪之有,一笛而已!

其间,不少游人叫我吹几支曲子,我思虑再三,就是不敢动口。是自惭笛技不如么,不见得,学生时代我就是笛子独奏的好手了;是怕游人笑话么,也不是,我们都是来自四海五湖,谁也不识得阿谁,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为什么,也很难说得清楚,人世间,本来就有好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

在一个风光如画的水边亭子旁休息,游伴们追了上来,同行中有一文友,见我持笛而立,说难得与凤凰持笛相会,极力推举我吹几曲。身边的游人见我千里购笛,也多叫我吹奏几曲。一时技痒,我竟壮着胆子,忘情地吹了起来。

首先,我吹的是一曲《在那遥远的地方》。一时之间,清丽的笛声盖过游客的喧嚣,向着四下荡漾开去,流水蓝天被我的笛声感染了,几朵白云在亭子上萦萦不去,游船上的游人向我招手致意。这支好多人都耳熟能详的曲子,我吹了一遍又一遍,是想召唤随着时光远去的“翠翠”么?也许是吧。

接着,我吹了一曲《步步高》。我是在用欢快的笛声告慰痴守在这里的文魂武魄么?不管他们当初的初衷如何,但是,凤凰这座边城的民众毕竟随着日益高涨的凤凰旅游热潮的到来,会使他们日子越过越好。只要凤凰人能过上好日子,其他的也许不再重要了……

凤凰试笛,心中稍慰。虽然不算“慧眼识笛”,但毕竟不像自称“葫芦丝大王”的档主所说的,是“小学生的玩意”,不值一文。

从虹桥返回沱江对岸,就去拜谒向往已久的沈从文故居。沈从文的故居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四合院,虽然是人去楼空,但如今却很热闹。不知是游人们都崇敬沈从文,还是觉得参观沈从文故居是一种时尚,近20元的不菲的门票并没有使他们为难。随着人流,我品读了沈从文故居的一砖一础、一景一物。这,可真是产生沈焕岳和沈从文的地方么?从沈老那敦实的眼神里,我总觉得沈先生还没有离我们远去,他还在用他那深蕴着乡情的笔,为凤凰增添秀气。他要使他笔下走出更多的翠翠、三三、萧萧等勤劳朴实的湘西妹子;在他心底,这里的山是属于他的,水是属于他的,凤凰也是属于他的。

南下的列车不会等人,午餐后,我们匆匆结束凤凰之旅。带着一丝丝不快,带着一丝丝遗憾,带着一丝丝眷恋赶往怀化,我的心还在古城徘徊徜徉……

滚动的的列车声息把我送进梦乡,梦里,我又回到了凤凰古城,回到了沈老的名言饱蘸着沱江幽静的浓绿的地方。

是时也,月白风清,沱江如练。喧闹了一天的凤凰古已经静静地复归宁静,只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河畔踯躅。看他们放得极轻的脚步,像是和我一样,可也是梦回古城,寻幽探秘的么?

为了弥补日间的遗憾,我神形毕恭毕敬地向着沈老长眠的听涛山走去。

沈老从这里走出深山,走向世界,走进千百万人们的心中,又在这里回归自然,回归他酷爱的山水。沈老爱山,但更爱水。在张家界金鞭溪旅游,见金鞭溪风景美绝,竟然在溪边撒痴,不肯再走,要他的夫人和从人架着他离开金鞭溪,一时传为佳话。一百五十天后,悄然长逝之前,他又要人把自己的骨灰一半洒于沱江,一半埋于听涛山,可谓得其所哉。

借着星辉月影,我顺着沱江边的一条小巷一路走着,一直走到小巷尽头的听涛山,这便是沈老的墓地。

沈老的墓不大,静静地坐落在半山腰,一方一米见方的石头成了他的墓碑,上面刻着“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

他因凤凰而爱,凤凰因他而美。在浓重湘西文化的熏陶下,沈老一直以“乡下人”自嘲。过去,他虽然人在都市,心却连着湘西。在这里,他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思维;在湘西,他可以找到一张张勤劳朴实的笑脸;在这里,他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田园。沉寂、平和、优美得无以复加的人生和文字,让人们在阅读他的书和他的故居时,不禁喟然慨叹:这不朽的文字就是从每一块青石板、每一个有篷船的码头及流水上长出来的么?

而今,沈老在这方深爱的山水间宁静地长眠,是在告诫来者要踏踏实实地为文,真真切切地做事么?

听涛山腰,我还是持笛而立,然而,我却再也没有勇气试笛了。日间试笛,小辈轻狂也否?

唉,我的凤凰试笛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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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雨过残阳点评:

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就是这样一个关于湘西苗族的“民族寓言”的经典文本。
用人物象征和心理分析的方法,透视《边城》的深层文化隐喻,
可以发现沈从文先生对湘西苗族文化的形象思维图腾和他对苗/汉、中/西文化冲突的思考与隐忧。
用沈从文自己的话说:“你害怕明天的事实,或者说你厌恶一切事实,
因之极力想法贴近过去,有时并且不能不贴近那个抽象的过去,使之成为你稳定生命的碇石”。 
我们可以借用沈从文自己的话来理解《边城》:“……事实上却等于把我那小小地方近两个世纪以来形成的历史发展和悲剧结局加以概括性的记录。凡事都若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若宿命的必然。”  
用一个游客的话来说,你是受沈从文《边城》的毒太深了啊!
两种文化碰撞的结果:就是“翠翠”也早进城了。
取而代之却是另一种文化的灯火阑珊……
正是:今听试笛者,小辈也轻狂!

文章评论共[2]个
殘↘埖飛-评论

沙发欣赏 问候朋友!at:2009年11月13日 中午12:11

雨过残阳-评论

问候先生!先生的文字里无不闪烁着思想的火花,学习之!期待您的首发更加的精美,祝福冬暖!at:2009年11月13日 中午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