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川美的2008年散文若干
我认识川美是在新散文论坛任值班版主的时候。其实,说得更确切些,我也只是认识川美的散文。在我阅读川美散文的印象里,川美是一位很负责的好编辑,她不仅仅十分投入地为自己所编辑的报纸选择散文,而且更是一位善用散文认识世界的人,执着地用自己沉着的散文来表达对于世界的解读,那是一种理性认识和感性体味相融的解读。
在沉静中寻找散文的灵魂
近两年,我由于体力不支,精力受限,很少逛论坛了。但是,对于新散文论坛上川美的散文,还是必读的。说实话,能激活我自觉阅读欲的散文并不多,能与我的思想碰撞出读后感并产生一种欲言冲动的散文更少,尤其是出自女性笔下的更是寥寥无几了。然而,川美的散文虽然并不满足于现状,但她从不浮躁,不夸夸其谈,更不空穴来风。她几乎是沉静的。她总在沉静中执着地寻找散文的灵魂,在沉静中坚持挖掘人性的真理,在沉静中切肤入心地感悟自然与人性,在沉静中坚守用散文来认识世界的种种,用散文光照人性的阴霾,用散文和谐失衡的现状……读这样的散文,总有一种洗涤心灵尘埃之感。
比如读《星与星的夜晚》。川美笔下的星星不是抽象的,也不是固态的,她用星星这一具体物象,一种日常生活中普遍得令人忽视存在的物象,编织出她的思维场——“灰蒙蒙的山影从四周围拢过来,将世界挤压到只有目之所及那么大,方圆不足两公里?而中心便是这山间的农家小院了。” 她只是在农家小院里仰望星星,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星星却令她文思激扬,她在细细的想象中体味其中深邃的感悟——“倘世界真的只剩十几人,情形会怎样呢?也会有一个王吗?王也要册立后吗?为争夺王位也发动战争吗?也有派系争斗吗?也有贵族平民之分吗?”仅仅几笔,先把人类的智慧汇拢并逼到极处,通过想象来点破人类世界互相争斗的本质,再从文字中迸发出灵气。这种文字的魅力就在于超现实之外的真实。
《星与星的夜晚》一文,十分灵气地表达了一个人抵达自省状态的惬意——“当他是真正独处的时候,当他只感觉到是与自己的心灵相守的时候,他的心灵就会对外界的一切异常敏感,他感知到鼻息的气流,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空气的存在……他那内视的眼睛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生命随着脉搏的跳动一闪一闪,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颗闪烁的星星。”读到这样的作品,一下子就激活了我的阅读欲。《星与星的夜晚》其实就是川美在星空下的感悟,是一种主动性极强的自我感悟。她悟出了“人有时候又是多么需要孤独和避世。”是啊!人们总说人是个体的,是属于自己的。但是,很多时候很多场合这种个体往往需要承受超载。无论是思想上,或是行为举止上;无论是不是个体意愿,都必须承受超载。因为现实生活中个体融于集体中,人与人之间就有扯也扯不断,理也理不清的千丝万缕,就不可能仅属于自己。所以说,人活在存在的链条上,总是需要反省的,需要对某一个时间段进行自我反省。就说星星吧,虽然人们头上都有星空,但对于星星的感悟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感悟的生产源限于个人的修养和造化。
从潜意识里渗透出真实。
真实和虚幻相结合,是川美散文常用的表现手法。在《星与星的夜晚》里,她在星空下的联想是虚幻的,而四位上海老太太是真实存在的,一起参加旅游的队伍也是真实的,于是散文的现场性得到加强,使得读者感受真实的存在——好散文常常可以抵达“看山不是山”的境界,川美在《星与星的夜晚》里,做出了成功的示范。
川美是诗人,她的散文语言颇有诗的灵动和秀逸,但这并不是最引吸我之处,最吸引我的是她的在场性很到位,她总能把自己的心身处置在飘逸的文字里,把自己的思想沉淀在文字的舞蹈中。比如《雾的暗示》,文章不长,但精巧不失思想的厚重。
《雾的暗示》开篇看似并没有刻意传递给读者什么,但是,“昨晚,晴朗的夜空满天星斗,连银河也神采奕奕尽现姿容,倘在平原,那将预示着一个怎样的好天气即将到来。然而,清早出门,恭候我的竟是弥漫的浓雾。雾将万物隐藏,消释,连强悍的山峦也融化在无形的虚茫中了。世界只剩一个‘空’字。”这淡淡之言却具有深入浅出的作用,除了把时间地点和山里气象多变的现状交代得清清楚楚外,还埋下了雾中在场感悟的伏笔。“如此大雾的早晨,太阳肯定不会出来了,那么,还去看日出吗?——我问自己。当然要去!有谁一天天活着,只为看到生命最后的结果呢?”妙啊!在去不去看日出的自问中,一下子就道出了对于人生的感悟——人活着并不是只为看到生命最后的结果,活着的过程更重要。其实,能不能看到日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就这样,我在雾中的山间行走,如同经历一场心灵历险,又好像是在黑暗中重温一本画册,小心地从后面往前翻阅,每一幅画面一当与记忆叠印,内心便会涌起一阵欢喜”的感受中,生产出——“雾,与黑夜一样,可做无知与恐惧的隐喻。雾还暗示了一种相对的消弭。在我眼中,10米开外,原本存在的一棵水杉消弭在浓雾之中,而水杉若有人一样的眼睛,朝我这边望过来,那被浓雾消弭的就不是水杉,而是我自己,一个站在山庄砂石路上犹豫不决的人”的感悟。“……遇到一个岔路口,凭借记忆,坚定地选择了右边的路;然后,当下一个岔路口出现在面前,我犹豫了两秒钟,再一次选择了右边的路,这次却不是凭记忆,而仅仅靠运气,结果,老天保佑,我又找对了路。”是的,人生之路岔口频频,也会遇上大雾迷茫的时节,能不能穿越人生中的大雾,坚定和自信是至关重要的。
在暗示里深潜真实的伏笔。
以《雾的暗示》一文为例,川美老练轻巧地用“雾”来铺垫想象,她在雾的想象中探寻并感悟真实。她在雾中听到年轻女子的交谈声是真实存在的,人在雾气里——“而眼睛的辨识力又多么受限!距离,光线,角度,甚至是眼下这样的雾障,都会让视力大打折扣。视界之外的世界,让位于记忆和想象,记忆和想象也不能到达的地方,归于纯粹的黑暗”的现象也是真实存在的,由于她对雾中的细节能游刃有余的把握,自然保证了在场感的力度。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在场思维当然是顺着场景走的,但也有超然,思维超于实景领先也是很正常的。川美用自己在场的感受,适时地带领读者进入认识的“误区”,认识到人是很容易被欺骗的动物。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多少人活在黑暗里却浑然不知啊。
面对无知,川美的表达是“黑暗即无知,无知而生惧。雾,与黑夜一样,可做无知与恐惧的隐喻。”然而,对于“无知而生惧”这一观点,我倒是有不同的感悟。我觉得很多时候无知恰是无惧的源,正因为无知而促成无惧的现象在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说小点比如婴幼儿的无知使他们无惧于险情;说大点比如中国义和团的“刀枪不入”和日本武士道的“死不服输”等等,其实这样的“无畏无惧”根源就在于无知,是“无知促成无惧”的典范。
在我有限的阅读印象里,2008年川美散文的最高成就不是一般的散文感悟,而是从潜意识里挖掘并渗透真实,在抵达人类潜意识里的人性感悟暗示里深潜真实的伏笔,有美好的和健壮的,也有丑陋的和萎缩的,这是她难能可贵的自我突破。于是,我格外喜欢她的《碎梦》。《碎梦》也许并不适合纸媒的主流,但它具有一种不可抹杀的艺术价值。为了凸出事物现象,《碎梦》采用的是做梦与清醒相交相融的叙述手法,用小括号来表达自己是在清醒状态下的思维,让梦境意识与清醒思维形成强烈的反差,再通过暗示伏笔所渗透的真实,对人的灵魂形成一种猛烈的冲击,使暗示加重了伏笔的力度。在川美的艺术思维里,“情”和“景”总是同时发生的,总是在不动声色中互相调味和谐的,这不能不说是她的文学天赋。比如——“隐约记得去他家村子的路,泥土的路,米黄色。夜十分暗淡,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乍看不过是浅浅淡淡的带笔,但静心细读不难读出川美是把情倾注在景里,把景浸泡在情里,感觉眼前所展的就像是一幅泼墨运笔恰到美妙的夜色画,描述的多么到位啊!是的,作家对事物的观察是极有讲究的。川美对事物的观察多是以民主铺垫的,总是会产生一种事物也在观察她的感觉。比如——“不仅如此,依我的体悟,雾还暗示了一种相对的消弭。在我眼中,十米开外,原本存在的一棵水杉消弭在浓雾之中,而水杉若有人一样的眼睛,朝我这边望过来,那被浓雾消弭的就不是水杉,而是我自己,一个站在山庄砂石路上犹豫不决的人”这样的文字,自然会感到有一种很强的亲和力,感觉很亲切。这也就是我喜欢川美散文的源。
说到构建散文文本,我们不难读出川美在构建散文文本的时候,仿佛已经习惯了着重研究开篇与结尾的呼应。比如她的《雾的暗示》一文,开头与结尾互相呼应处理的走向是顺着人的思维延伸,非常自然,颇有意识流的味道,很成功。但这样的构建有时候就显得过于刻意了,比如《星与星的夜晚》结尾时的诗意追求,实效感觉有些做作,就不那么自然了。
川美散文的总体是放开的,但还是受限于想象思维的拘束,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也受到了约束。换句话说,也就是文中的感性成分游走的有些散远,感性互动的弹性稍欠点韧度;而理性成分又显得有些弱势,理性集合的凝固就缺乏了力度。其实,川美的阅读面很宽,个人的知识沉淀也很深厚,只是呈现到作品元素上似乎还没有很好地消化吸收,尤其是来自欧美文学的营养,想象力就显得有些苍白,抵达不到那种“看山还是山”的从容和淡定。当然,这也仅仅是我个人的阅读官感而已,也许本就是我的误读。我深信不疑川美会在散文容量最大化方面做出更远更深的探索,深信不疑川美散文会有更灿烂的新页。
2009-11-13
-全文完-
▷ 进入峻毅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