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人走了
当女人赶到时,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静止不动的油井娃他爹的肉像米粒似地散落在不远的空地上,黄色沙土地上血迹斑斑。蹦出的脑浆令在观的人退出好远眼泪扑簌而下。听人们说那油井是个废井,好久不转了。她男人来西村这个井上充烧饭用的天然气,徒步走了几里路看了看井里没气就一屁股坐在井架子下用石头砌成的井座上歇息。不料井架子上的两个翅膀呼哧一下转动了,扯住了他的衣衫,只听一声惨叫。附近的村民赶到时已被绞的血肉模糊,被甩出了空地好远。漆了黄色油漆的架子上映满了红色液体。
“高东他媳妇,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人群中认识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去搀呆在那里的她。
女人叫春兰,和高东有三个娃,一个16岁的有点呆的儿子高景,每天都穿着陈旧的破烂却干净的蓝色运动裤,白色衬衫,跑去离家很远的车站,捡坐车的人扔下的烟头,还时不时疯疯癫癫的喊着别人大叔,大爷。一个长的俊俏的女娃高巧,还有一个前几年刚跟高东养的男娃叫宝儿。她呆呆的看着娃他爹的尸体,眼里噙满了泪水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村里几个男人用木板车把高东拉回家,女人紧跟在车后。经过那个必经的桥,桥下的水很绿,听老一辈儿人说是活水,村里人洗衣洗菜都跑到河边。用石灰板铺在河边站人的小道,靠在河边静躺了许久的陈旧的木船,芦苇篙子葱郁的挺立着。板子上三三两两的女人在捶洗着男人的衣服,午饭早的已提着篮子洗着要烧煮的微带泥的择好的青菜。看着高东媳妇跟在车后呆呆的走着,不禁扼腕叹息,三三两两开始议论着。
“就这样丢下三个娃走了,一个女人家可怎么过啊。”
“是啊,还有那个呆儿子从哪里娶媳妇啊。”
“她这样能把孩子丢给谁改嫁啊,还不到四十岁就要守寡了。高东死的样子你们看见了吗?”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扎着头巾叽叽喳喳说着:“那样子好惨!都没人敢靠近去看。血肉都溅的满地都是。”
在洗菜的女人搭讪道:“可不是,你说恁好的一个老实人咋就命这么苦,说走就走了。”
“公家应该会赔好些钱给她的,日子会好些吧?”
高东的葬礼很普通的举行着,女人穿着白色丧服,搀着不吱声的不到七岁的三娃宝儿。矮矮的房子里泥土地上摆着香炉,黑糊糊的泥土微砌的墙面上,贴着巧儿去年拿的红红的奖状。已经稍微懂事的女娃巧儿在棺材前哭着喊着:“爹......爹....”。她懵懂的知道等他爹被埋进黄土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傻儿子高景还在院子里拿着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烟头,嘻嘻哈哈的抽着。
一个肚子挺起的胖胖的个子有点高的男人走进里屋,“高村长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女人抬起低着的头,他握了下女人的手:“节哀吧!油田会给你赔偿金的。”村长和女人还有几个辈分比较年长的走进里屋。
“油田说赔偿两万块钱给你和娃们。”村长给女人说着。女人悲伤的脸上,晒得黑黝黝的皮肤,抬起头额头上的条条皱纹在三十多岁的脸上那么明显。
“人命就值两万块钱吗?我宁愿不要钱只要他爹回来啊。”憋了好久的女人终于哭出了声。“他爹...怎么不带我一起走啊。丢下我一个女人家可怎么过啊。.....”
在外面听到哭声的人,都不禁沉浸在悲伤中。高东下葬了,女人紧拉着棺材不肯他入土,哭的死去活来的,说这么大一个大活人,昨天还好好的说没就没了。
女人拿了公家给的两万块钱,高东的命换来的两万块钱。第二年盖了几间瓦房,留给宝儿娶媳妇。
二.宝儿
巧儿退学了,一个女娃读再多书早晚也是别家的人。呆儿子高景每天像去上班似地走几里土路去汽车站,呆呆的和人说话,捡地下的烟头。油田在东村田里发现了石油,又要开始打井了,那条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土路要开始整修了。被占用的农田每年都会有福利发放下来。经由高村长和村里一些干部的手,落到大家手里的所剩无几,可对贫困的滩区里的居民来讲已经乐呵呵了。
高村长家的小洋楼那年开始建了起来,乳白色的墙面,三层楼顶上不用烧水就有热水洗澡的太阳能,金黄色壁纸的卧室,光脚就可以走的米白色的地毯,宽大的能容下五六个人的席梦思床,人一坐就软下去的真皮沙发,透明的茶几,客厅里的盆景,院子里像花园似地开满的花,四处飘香,树上挂着的鸟笼里叽叽喳喳唱歌的百灵。
眼看宝儿要到上学的年龄了。女人开始忙活起来,给宝儿用碎布片缝制着新书包。巧儿在外面不停的剁着猪食,用破砖垒砌的圈里的猪嗷嗷叫个不息,粪坑里的水被猪拱的不断发出难闻的臭味儿。
“巧儿,宝儿去哪里了?”
“娘,他去找隔壁九儿出去玩了。”巧儿对着里屋的女人说着。
“一会儿去喊他回来吧,我去做饭。”说着女人放下手里的针线,叠起缝制好的书包放在还未装修的卧室的柜子里。走进矮矮的厨房,把管子插向焊接的架子的通气处,管子是通向塑料纸的气包的,架子的天然气呼一下就冒出了有些微蓝又微红的火。从油田在这里发现石油后村里人都是用这个烧饭。女人锅里放上水,篦子上蒸上自己做得有点微黄的卷子。
“洛..洛..洛...洛..”巧儿喊着把剁好的青草伴着猪糠倒进食槽。把盆子放在地上后就一路小跑出了家门。嘴里喊着:“宝儿,回家吃饭了。宝儿,回家吃饭了。”
她喊了好久也没听见宝儿答应。她跑去九儿家,边喊边走进屋:“大娘,宝儿在您家不?”
“他跟九儿出去还没回来。”巧儿欲出门,迎面跑来气喘喘吁吁的九儿,“宝...宝....”他的小手捂着胸口,停顿了一下,“宝儿他掉进河里了。”巧儿还没反应过来。九儿他娘忙大声喊了声:“春兰!快!宝儿出事了。”
女人放下手里炒菜的铲子,熄了火。跑去河边,几个村民把宝儿捞出来时,有些瘦弱的宝儿,因为灌了水,有些水肿的躺在那里,不管医生怎么按压,运气都无济于事。宝儿躺在那里,细嫩的皮肤有些微青。女人傻傻的看着,巧儿紧站在女人身后,女人抚摸着宝儿的脸,那么调皮的儿子说没就没了。温热的泪落在宝儿脸上。
傻儿子高景站在旁边说着:“宝儿,怎么大白天睡着了。”
未成年的孩子是不能用棺材入土的,要用草席裹起来。他爹坟的旁边多了小坟头。女人说:“我的宝儿会不会醒来?他爹怎么带走了我最疼爱的宝儿。”
九儿是和宝儿一起到河边捉海螺的。不小心滑进河里,等被捞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身体内灌满了水。
三.这都是命啊!
贫穷的滩区一阵去深圳打工的热潮,巧儿随一帮人去了深圳。一年后很多人挣了算是不少的钱返回家,巧儿也回来了,在车站看见母亲搀着高景,高景的脸上已经明显有了胡茬,傻乎乎的叫着巧儿“媳妇”。
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女人再也不肯巧儿去深圳了,开始给她物色好的人家。巧儿干完活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里,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封她的信。巧儿给女人说:“娘,我在深圳谈了个对象,叫阿良,是厂长的儿子。还在上大学。他对我挺好的,他说等他毕业后会来接我的。”巧儿说着,幸福显现在那娇嫩皮肤的脸上,她美丽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是会说话般,如一潭秋水,荡起层层涟漪。
女人看了看已经长大的女娃,看了看摆在房里高东的遗像说:“巧儿,你爹死的早,宝儿也随他去了,就剩下你和你这个傻子哥哥。如果你再嫁那么远,娘的日子该怎么过啊。”说着女人有些哀伤的低着头。
“娘,我已经跟了他!他说他会来的。”巧儿天真的说着。
女人惊异的看着女儿,沉默了许久。
“他会来吗?你那么相信这个男人。人家是城里人,怎么会看上你这个乡下丫头。人家还是个大学生.....”女人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娘...”巧儿说着又去房里,打开男人给他写的信,一遍遍的看着。
巧儿的亲事没有定下来,她要等就让她等吧。阿良的信每个月都及时的到来,滩区发展了,从浙江温州来的几个商人投资办了编织袋厂,巧儿在工厂里上夜班时总是拿着阿良的信看着,阿良说马上毕业了要来看巧儿。
一年过去了,他的信越来越少,后来像突然消失了般。很久后阿良来了封信说当时或许只是一时冲动,现在碰见了意中人。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
巧儿把自己关在房间,不知是上夜班留下的黑黑的眼圈还是什么。她只是一个乡下人,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坚持了或许该坚持的某些东西。
那年她结婚了,嫁给西村的孟新。洞房的那晚巧儿含泪看着这个男人,孟新说:“你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为什么不早说。”
巧儿无言了看了他好久,一年后她已是孩子他妈,生了个丫头。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了个包袱,回到娘家。女人看着身上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眼泪开始淌着。
很多人都说孟新窝囊娶了个二手货,醉酒后他总是问她:“那男人是谁。”
她总是不争气的想起曾经对她那么好的温柔的男人,怎么说不要她就不要了。
她整日的把自己关在房里,男人打她,男人说:“他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吗?不知道[ch*]女到底是啥滋味。”
巧儿开始哭了,她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走出这穷地方,这滩区。她不知道阿良会不会在多年后想起她,会记起她给他留的地址来看她。
女人总是说:“巧儿,这都是命啊!好好过吧!”然后抚摸着她的秀发。
高景不小了,胡茬在脸上显得那么沧桑。除了去汽车站溜达,经常跟一群孩子们玩用纸板折成的四角。每天女人都把他打扮的很干净,说不准哪天也能给他娶房媳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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