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9年的第一场雪，在我还没准备出或悲或喜的心情去迎接它时，便已飘然落下。看着马路上薄薄的一层白色，又想起那个冬天，那场初雪。

我出生的小城几乎一年四季见不到雪，妈妈却偏偏给我取名叫小雪。那年，我背着行囊一路漂泊到雪舞冰封的北国，或许是给我一个下马威，或许是为了表示欢迎，第一场雪就铺天盖地下了个痛快。我被大团大团的雪花吸引得目不暇接，午休时分，按捺不住狂喜，拽着同事下楼打雪仗。

笨笨地团雪球甩出去，笨笨地躲闪他们的攻击，玩疯了的我突然绊到什么，脚下一滑，人就倒在了地上——不，是一个男孩身上。得，该他倒霉，从这儿路过被我撞个正着，人仰马翻时还充当了我的肉垫。

起身拍拍衣服上的雪，我安然无恙，男孩的脚踝却扭伤了，我满是歉疚地凑过去看那块肿起的“青藏高原”，问他用不用去医院，他定定看了看我，摇摇头一瘸一拐地上路：“目前看来没啥大事儿，哪天我要是真瘸了，再回来找你算账……”

几个同事憋得满脸通红，终于在男孩背影消失后大笑起来：“让你张罗玩！这下惹祸了吧？”这帮没人性的家伙，看人家遭殃还幸灾乐祸。收起打雪仗的兴致，我为男孩担忧了好一会儿，他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到哪儿找我呀？转念一想，人家只是说笑吧，我又何必当真。

2

北风日甚一日地强劲，慢慢习惯了有雪的冬天，只是，我在这里朋友不多，一个人住的夜晚显得格外冷清。那日下班，正端坐窗前望雪，手机铃声打破了一派寂静。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数字，接起便是一个夸张的男声：“哎哟，我瘸了，被你忽悠瘸了！”我几乎笑喷：“打错电话了吧？”心说无聊，正想挂断，那边却急急叫出了我的名字。

一时怔住，直到他得意洋洋揭晓谜底：“打雪仗你把我撞瘸那天，我透过你敞开的棉衣看见里面的工作服，公司和你的名字都一览无余。也巧了，最近我们公司和你们公司正好有个合作项目，我顺便一打听就掌握了你的资料，奇怪吗？”

朝旭，这个有趣而有心的男孩，在我几乎忘光了初雪中那段插曲时再次闯入我的世界，成为我纯白的寂寞时光里最瑰丽的色彩，有他在这个城市，严寒中行走的每一步都倍觉温暖。

迷离的雪夜，我和朝旭在电话中没有避讳那个令人心醉神迷的爱字。我说，他的声音在耳畔亲切无比，可惜已记不起他的样子，他自然明白我的暗示，索性留了个悬念：“等着吧，有一天我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

朝旭的悬念就是我那段日子最大的念想，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上班，一听说别家公司来人谈事，就心中打着鼓探头探脑地张望。明明在意和期盼，又不想表露太多，怕他识破我的神经过敏，那心思不亚于情窦初开的二八年华。　

3　

有念想的日子，我和朝旭就在同一个城市穿梭，却一次次在飞雪中擦肩而过，每每是他到某地时我刚离开，或是他终于到我公司，又偏巧赶上我串休。　

那夜，公司十周年店庆酒会，我在觥筹交错的酒店包房外面听朝旭电话诉衷情。电话粥煲得烂熟，当我得知他就在那家酒店附近时，酒会已接近尾声，同事意犹未尽，勾肩搭背要去ktv唱歌，我心不在焉地跟从，心里还惦记着渐行渐近的朝旭。

朝旭说，他距酒店只有三个路口，几分钟后就要拥我入怀，以补偿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然而，就在他停下来等待最后一个红灯时，我们的车子缓缓驶离了酒店，一道车门的距离，咫尺亦成天涯。我沮丧地擎着手机问朝旭：“我们是不是有缘无分？”他不以为然：“这才哪儿到哪儿呀？你们在哪家ktv，说不定我过会儿心血来潮去找你呢。”他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当真，于是，趁麦霸们扯着粗粗细细的嗓子自我陶醉的当儿，我偷偷溜出了灯红酒绿的ktv。

大雪中痴痴等候，把自己等成一桩雪雕，只为给朝旭小小的惊喜。一个人影近了，正是初雪相撞那天的深蓝色羽绒服，我欣喜若狂，丢开矜持冲过去挽住他：“走，我们单独喝一杯！不跟他们玩了！”

他稍作迟疑，紧接着便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肩。爱情早在每晚的电话中充分预热，面对面时宛如已携手同行千万里。在我的住处，酝酿许久的情绪一触即发。他的轻声耳语一如往常：“宝贝儿，你真好！”我从耳朵醉到了心：“最喜欢听你叫我宝贝儿！”　

4

清早醒来，只有我孤零零在床上，地板上散乱的衣衫，分明还残留着欢爱的痕迹。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朝旭打电话来，没等我问什么，他就先开了口：“昨晚睡得好吗？我怕你玩得不尽兴，就没过去找你；又怕打扰你休息，就没再给你打电话。”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开什么玩笑？你不是刚从我这儿逃跑吗？”

真相残酷。原来，前夜的男人不过是与朝旭穿着同颜色的羽绒服，而我竟一厢情愿地沉浸在爱情错觉里，亢奋而盲目地化身扑火飞蛾，还以为当真实现了与朝旭灵肉相融的渴望。大概，男人都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艳遇，也都会轻松自如地管不知姓名的女孩叫宝贝儿吧？

窗外阴风四起，原本无暇的雪地瞬间蒙上了一层尘沙。我和朝旭在阴差阳错的背后陷入长久的沉默，谁都不再提相见的事，两颗曾经无限靠近的心，被那个莫名其妙的夜阻隔开来，不知不觉已是远在天边。

今年，初雪落下的黄昏，我和老公一同挽着女儿的小手走在回家路上，街边音响传来任贤齐撕心裂肺的歌声：“如果你真的爱我让我走开……”荒唐往事零落成泥，总忍不住揣测，梦一样在我生命中逗留过的朝旭，偶然听到这首《小雪》时，胸口是否也会浮上隐约的怅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