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清明节写给父亲的信，权当祭文。　

父亲：

我来看您了，父亲……

时间它走得无声息的，不觉中您离开我们已经一年多了，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您那慈爱的目光仍停留在子女们的身上，仿佛您不曾远去，再不能回。今天，在您安安静静的坟前，我不禁泪眼婆娑。往事，象一个又一个散落在往昔岁月的脚印，忽然间被夕阳的辉光映出了痕迹，浮出记忆。而在以为遗忘的时候捡拾起来的过去，让人黯然神伤。父亲，此刻您在天堂，也一定记取了这些点点滴滴的过去……

您认出来了吗，这一块过时的、老旧的手表，它记录过这样的时刻，我们的1985，我还少不更事。在1985年的时候，上海牌的机械手表很昂贵的。可为了筹集我学习的费用，您用它换了十五元钱，全部给了我，让我第一次踏上了去县城的路。那段时间您有时会忍不住长吁短叹，我知道，那本来是您的心爱之物，也许，它还承载着您的某些记忆；但为了子女，您再怎么舍不得，再怎么心爱，您都可以放弃。可我却辜负了您，在混沌中消磨了我阳光灿烂的青春。

父亲，您如果在天堂看到，一定能安心的微笑了。是的，我已经不象从前那样喝酒了。在没有了手表记录的我们的1987，那一年，十五岁的我没有考上高中，又不愿复读，一天到晚只知与朋友喝酒放纵。一次陪朋友去医院，那医生不理不睬的轻慢态度，激怒了正年少轻狂、意气用事的我，砸了医院、打了医生之后我逃跑了。父亲，是您到处求人，又赔偿了费用，才求得别人原谅，答应不再追究我了；您把我找回家的时候，没有发怒，没有责骂，只说了“吃酒误事”。我记住了；在您的宽容中我重新回到了我的家。父亲，现在我所有的用数字表示的东西，无一例外都设置为“7954”，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而在我的记忆中，您只醉过一次，醉后的您一直笑着，然后睡了。

父亲，我会珍惜我的现在，因为，我不会忘记我辍学时，您忧虑的目光。当时您披星戴月的赶了几十里路进城去求人，只为给我找一份在磷肥厂上下车的临时工作。别人不愿帮忙，您回来后不断的说：“这下怎么办呢？这下怎么办呢？”从您无奈的神情，我突然领悟了无助的含义，直到今天，您的神情，焦虑、关切、自责……种种情感都在其中，然而总之是无助的神情，仍让我时而隐隐心伤。时光荏苒，如今我已懂得如何为自己也为别人担当的时候，也正该是您怡养天年的时候，我的父亲，您却那么突然的，甚至省却了告别，那么突然的去了另一个世界，唯将您依然慈祥的笑容，远远在我晴晴雨雨的天空，隐然成一道我在人间已无法触及的彩虹，父亲……

从我记事起，谁都说您是“一个好人”，善良、正直、热心助人，勤俭持家，努力劳作。因为您的潜移默化，即使我很早就在社会上混了，内心的良知和向上的愿望最终使我避免走上犯罪之路，感谢您，您关切的目光是牵住我这只小小风筝的线，您轻轻的牵着，生怕惊动了我似的，远远的关注着我的一切。现在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人，当我可以来关心您的时候，却只能，跪于您寂静的坟前。您的手是我童年记忆中冬天的温暖，如今，在另一个世界，父亲，您冷吗?我看着手中的波斯登羽绒服，默然泪下。您已习惯了简朴和节约，这是近几年来您唯一添置的新衣啊，总是舍不得穿的缘故，这件冬衣从买的那天起您就只试穿了一次。我还记得是08年1月10日，母亲摔断手臂后，在遵义养病时，我的朋友听说您们来了，特地去超市给您和母亲买的。而我，竟没来得及亲自为您做点什么？哪怕是买一件衣服。您怎么会就这样离开我们呢？我措手不及，完全没有意料到，在这么冷的一个冬天，您撒手而去。

那一个冬天，我真的知道了什么是生离死别。也许，正是因为您感应到了生离死别，您的心疼了，疼到您受不了的时候，您就走了，是这样的？您去世前几天，有点感冒，我陪您去医院输液，在您的床边静静看书，一整天您的精神都还不错的，怕我累，说：“不要管我，忙你的去。”那段时间先是母亲的手骨折，接着又是矿山出安全事故，两个工人受了重伤，六岁的女儿放假了又没人照顾，整天都跟着我，我简直是焦头烂额。就是那天我接到电话，说二姐在瓮安因病去世了。我给您说要过年了，我去瓮安看看二姐，顺便给她算算命，要生辰八字（其实是用来做祭奠法事的）。也许，您已经感觉到了什么。那一个冬天正遇到了百年一遇的凝冻天气，公路都是封闭的，母亲正在治疗，矿山需要安排，我却着急要去。您只说“路上注意安全”。当我终于把二姐安葬好，在回来的路上，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姨娘还说“放心”，说您早上吃了两个汤圆，午饭吃了两碗。我安心了，继续往回家的路上赶，──就快三十了。手机又响了，是姨父打来的，说您去世了，我恍若遭了晴天霹雳。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啊，您突然在沙发上昏倒了，十分钟救护车来都没能挽救您的生命。您是感应到了生离死别，您的心疼了吗？离开人世会更幸福吗？我已无从知晓答案，唯一的安慰只是您去得安祥、坦然，唯一的安慰是您不用再为儿女担心，永远也不会再痛苦了，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那些思念和悲痛，都不再纠緾了，是吗？

……

疲于奔波、喧嚣浑噩的一年过去了，生死之别的一个寒冷冬天，已是记忆。春意隐约中，到了清明。今天我来看您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这亲情的遗憾我将会在母亲那儿加倍的补偿。成了家有了女儿的我，更明白婚姻、亲情的真谛，在您与母亲几十年的生活里，您平凡而朴素的爱着我们，您的妻子，您的儿女，也许，人间之爱最终是这样返朴归真，不着痕迹。而我们落在尘埃里的那些脚印，最终，在某个夕阳冉冉的黄昏，在某个月明如水的夜晚，在某些泪光模糊双眼的时刻，一个，一个一个，清晰地浮现出来，等我们静静收藏起来。

父亲，您一定听到我的心语了，因为，微风中，您坟前的无名小花在轻轻点头，阴霾的云也让开了一些儿缝隙，薄薄的春阳照下来了。

您在微笑，我知道　……

致

跪礼!

儿　子　

2009年清明　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