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总觉得远比他乡“当当当……”的铜锣敲击声动听,更比城里“拨隆冬,拨隆冬……”的拨浪鼓摇出的内容丰富,乡村老家换糖担那支竹箫周而复始吹出的“123,321,13231……”让童年的我如听天籁般激动、着魔……
繁忙的秋天过去,换糖担的箫声一响,顿时让静谧得有点乏味的乡村重又鲜活了起来。那时我与小伙伴们无论游戏玩得有多入迷,立马就会停下来,拔腿奔向各自的家,翻筐倒篓拿出平时收集的废铁块、鸡黄皮、破布条等,房前屋后寻找玻璃瓶、坏胶鞋、塑料纸……锡做的牙膏皮是别指望找到的,因为那时乡下人很少用牙膏,姑娘媳妇们最多用点纸盒包装的牙粉,大老爷们都用清水或细盐濑口;家中的鸭毛、鹅毛是绝不能动的,大人们是要用那种“值钱的”东东去换针头线脑的。尽管手中废旧的物品少得可怜,我们还是高兴地举着向换糖担奔去,围绕货架拥挤着、询问着、尖叫着、欢呼着……
换糖担也叫货郎担,一般都是由人称“换糖的”中年或老年男性挑着。它如同一个流动的“柜台”,而台面上的交易却少有现金出现,常常是物物交换。一根扁担挑着的两个竹片或柳条编制的箩筐,用来盛放破旧物品。一只箩筐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带有玻璃盖的木盒子,里面分隔成许多小方格,陈列着发卡、木梳、头油、线团、针箍、缝衣针、松紧带、玻璃球、花头绳、小圆镜等农家生活尤其是女性所需的零零碎碎的物件;另一只箩筐上放着一个或方或圆的木盘,里面用汪曾祺的话说,有“做成一个直径一尺多,厚可一寸许的大糖饼,”那就是极具诱惑力的麦芽糖啊!年根岁底时,换糖担上还会多一些女孩子喜欢的胭脂画粉,男孩子向往已久的小鞭、掼炮等……总之,儿时的我们感到,换糖担的两个箩筐上面简直就象个万花筒一样,它让我们无数次投进了好奇而又羡慕的目光!
换糖的似乎不理解馋得直咽口水的我们急迫的心情,接过递上的东西拿在手里仔细瞧瞧、认真掂掂,一边估算着价值,一边问家中大人是不是知道,然后收进箩筐里,再慢慢地一手拿起如刀样单边有刃的铁片,一手拿着把小榔头,对着为防潮防粘而洒满面粉的大糖饼,快速一敲,一块黄黄的麦芽糖就下来了。或大或小的麦芽糖到了手中倒不急于品尝了,富有“经验”的我们习惯性地要求“再捞一点。”于是,换糖人就每人再敲一点点,大家好象得了宝贝似的,心满意足地散开去细细品尝。又甜又香的麦芽糖,轻轻地咬嚼,慢慢地含化,缓缓地拉长糖丝……我们尽可能地延长那份难得的享受,让不甚多彩的童年凭添些甜蜜的记忆!
与大人们做生意似乎比我们费时得多,换糖的一边笑着讨价还价,一边嘻嘻哈哈地说些“地方新闻”。男女老少能从换糖的口中了解到外面的世界,晓得南村北舍新近发生的事情,甚至东庄谁家正张罗着给儿子找媳妇、西村谁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大闰女,人们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日子久了,人面熟了,换糖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招呼声、谈笑声不断。累了,总会有人递张凳子歇歇脚;饿了,时常有人招呼吃顿饭,甚或还能遇到人家办喜事被热情地邀去喝几盅薄酒;天晚了,寻常人家,几捆稻草打个地铺,总能有地方借宿一晚。据说有曾被打成右派从上海下放苏北成一“换糖的,”就是雨天借了这一宿,遇上一“朋友”,彻夜长谈。后来那朋友官复原职任一方要员,很快帮“换糖的”平了反,落实了相关政策,进城安排了工作,他们成了真正的“知己”……其实,换糖的一张友善的笑脸饱经了多少风来雨去的洗礼啊,换糖担一支被岁月打磨得十分光亮的扁担挑起的分量该是沉甸甸的啊!
慢慢长大的我,渐渐的不再叫“换糖的”了。换糖担再来时换得更多的也不再是糖,而是铅笔、橡皮、白光纸等,即使偶尔换块麦芽糖,也绝不要“再捞一点”了。换糖人也有一家老小啊,起早带黑,整天游走乡里,腰弯背弓,腿酸脚疼,也是为了过日子啊。换糖担挑着的,岂只是乡下人的希望——生活的细碎和孩子的诱惑,更有那日月星辰——人生的陌路和生存的艰辛!
如今,乡村曾经的换糖担已经走远,但她依然象冬日里的一抹阳光,时常在我的心中弥漫着温暖;特别是那悠扬绵长的竹箫声,时常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飘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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