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梅子，是在喧嚷的街头。

她就站在电信局门口，微笑着侃着电话，我不知觉停下脚步，随即满心惊喜地靠近几步，再次确认无误后，是她，一定是她！是二十年前的梅子！就是隔着如织的人流，隔着二十年的漫长岁月，我也能辩别出，当年那个扎着羊角辫的俊俏的梅子，如今被时光衍生成为一个美少妇，与我想象中她的变化相差无几，身材高挑，苗条，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匀称，浑身绽放出一个女人该拥有的魅力，只是她变得很时尚，浓妆艳抹之中，透露着一种与寻常百姓有距离感的雍容华贵。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个世界刹时变这么小。她还记得我么？秋日的阳光暖流涌动，刹那心跳骤然加快，顿然有些无措。我定了定神，特意对着街边的玻璃，不自禁拍了拍本就干净的衣服，随即捋了捋头发，整一幅自己满意的模样，笑容已早早就挂在了脸庞，记得她是个爱笑的女孩，我想此时没有比微笑去迎接她更合适的了，只是时光久远，不知道她还爱不爱笑，也不知道我的笑容有没有失真。

那是个电影里常有的别后相逢的情节，毫无矫揉造作。她刚好收起手机，抬头：“呀咯，华仔？是你吗？天哪……”女子习惯性的尖叫声，音质还是那么清甜，她激动得跳起来，盯着我从上到下，我的奶名，在二十年后再次从她声音传出，质量未变，亲切。“是梅姨？真是你呵，我老远看见你了呢”。她大我一岁，又和我妈同辈，儿时外婆要我喊她姨，直喊了很多年呢。

这样的相认无需过鉴定，只因记忆太深太真了，一切顺理成章，就如按下确认键后，弹出的果真是所想要的内容，除了有点遗憾没有拥抱外，这两双经历了儿时过家家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是那么自然、妥贴。激动，惊喜。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但又无话可说，从那儿说起？又能说什么呢？时光深处，或许我她之间都有着传奇故事，也并非三言两句所道清。漫长的岁月，世界好像越来越年轻，而人颜无法抑制不变。梅子也变了，变得难读懂了，整体如装饰一新后的那种富丽堂皇，雍容之中，有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沉淀，如某件穿越时光的物品总能激发人的联想，这多少令我有点惊愕。她是麻雀成为了凤凰，只是不知她历经多少沧桑的蜕变之疼。

令我欣喜的是，她的笑容还是那么原始、亲和。“你还叫梅姨啊？叫梅子吧”，我说在我印象中习惯了叫梅姨，她格格地笑着：“我早听说你在城里了，我是来买房的，咱们以后有伴了呵”。一番嘘寒问暖后，梅子要我带她去看房，拉着我就上她粉红色的雅阁车。她很高兴，笑着问我她变了没有，我说变了，变得漂亮了，其实棱模与外表我早有定数，纵然是任何变化，也变不走她在我脑海里被刻画的模样，消失的只是曾经的童真。是的，变了，我们都在随着这个世界悄然改变了。

光阴该算是很古老的，只有童话般的故事依旧清晰。我仔细打量着梅子，这个曾经在孩童的夏夜，同睡在一张纳凉的竹床上，一同数着星星的女孩，如今又在他乡的街头，以偶遇的方式成全了这样的相逢，或许也算缘份。记得还是在读书时的星期天，常去镇子里看望学理发的梅子，但每次路过店门都见她在忙碌，我很遗憾那时胆小，几次都没能和她见上一面。

车流滚滚，红灯一次次亮起，车内，说话的内容从记忆到生活，来回滚动。

“还记得我们躺在竹床上数星星，你给我讲七仙女的故事吗？”我问她。

“一生都记得，一颗、两颗……我们每夜就这么数着，没一次能数得清，呵呵，那时很快乐，但生活很苦……”她说完，小叹一声。

我没有追问她为什么初中就缀学，我怕触及她的内心痛处，无非是生活上的原因，尽管今天的梅子富丽堂皇，外象色彩斑斓，但她的过往有着传奇性的悲怆。梅子学理发出师后，就在镇上另起炉灶，十九岁的梅子在镇上成红及一时的美女，生意也好得出奇，但不久就传出关于她的绯闻，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但我没有相信，我只相信美丽的女人故事是有的，我也宁可相信那只是传说。

然而，我的固执很快就被事实打得支离破碎！那些传说不仅成了事实，再后来更加令人堪不忍睹，梅子完全变了，她离家出走了，杳无音信两年之后，她又锦衣还乡，身边多了个大她三十岁老板模样的男人。不久，她被当地的闲言碎语冠以“百万富婆”！之后，她一直我行我素。

其实我不愿意想起她的后来，想起来时只有懊恼与不解，想起曾经某些梦，道不明的悸动，心还是有一丝生生的疼痛……

我把头侧向车窗外，匆匆的人流，来来往往的车影，我的目光没有存放之处。

光阴已逝，故事已老，我与梅子，或许只能用老套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来诠释，那是一首不老的童谣！那些数星星的夏夜，那令人充满想象的七仙女下凡的美丽传说；那些欢声笑语采菱角捉河虾时而疯跑在童年田埂上的画面……那就是我们的童年？那就是童话么？

席间，梅子酒量很大，我眩晕的目光中，她还是风韵犹存，只是那动人的风姿背后，是我的痛惋与无奈，纵然是用千言万语色彩斑斓的诗意词汇描绘她的风情万种都是苍白的！灯盏昏黄，杯光酒影，灵与肉，清清白白。

我只有困守着记忆，文字赋予的美丽童话容易被铺平，只有情感的褶皱依旧！还能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短暂的生命历程，其实谁也不知道那里是可以随意停靠的驿站，我们只能在痛苦与幸福中不断地前行，迷迷茫茫，直到我们都成为在岁月长河中流失的孩子，乃至生命终结。

告别，不过是一种老套的仪式，只有雅阁引擎声轻细得难以察觉，与众不同，握手，挥手……

再见，我的梅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