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伯爷

鹰鼻、鹞眼、寡骨脸，眉若蚕蛹带钩，嘴如猩猩大而铁，还有一双青猴样的薄耳。这就是幺伯爷伯给人的最初印象。

幺伯名叫黄存极，现在七十多岁了。那时，在两百多户人家的村庄，连小学都没有一所。像他这样能读完小学的“贫下中农”，没有第二个。这还有赖于他当村支书的黄存昌大哥。

幺伯爷在解放前父母相继病逝。长他二十岁的黄存昌，将他视作自己的亲兄弟，供他读完小学。读完小学的他，已成了大小伙。因为有点文化，被信用社招工录用。可招去不到两年的时间，因为贪污公款被查出，恨铁不成钢的黄存昌又卖了他最心爱的大紫马，给幺伯爷退赔清了他贪污后又挥霍一空的钱款。好在成份好，又有这么一个红震一方的大哥护着，才免去了牢狱之灾。

回家后的他，郁郁寡欢一段时间后，他的黄存昌大哥又找到在普定广播站任站长的黄存其帮帮他谋份工作。黄存其家解放后评为上中农。解放前算得上有点财产的人家。因此，黄存其读过私垫，上过普定一中（初中）。所以解放后，经过一中的班主任老师推荐，被录用到县广播站。因为爱学习，肯吃苦，经常下乡采访报道，得到县文化局领导赏识后提为站长。因为婚后生了两个姑娘后，想要个儿子，就请算命先生排“八字”，说他要做件好事，才会香火不断。为此，黄存其四伯爷就暗地牵头修家谱。并常在晚上悄悄与家族中成份划为地主的老秀才黄洪琳商量修家谱的事。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修家谱被认为是拉帮结派，搞宗派活动，因此列入被禁止之行。黄存极幺伯爷知道黄荐其四伯爷这事后，就暗地里写材料上告，以图邀功请赏，创造荣升机会。谁知黄存极这人心思不放在正业上，一有机会，除了贪污，还会奸骗妇女。很快又因犯贪污和奸骗的案而被开除。当然，这种从轻的处分，同样与他的堂歌黄存昌有关。

被开除回家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他大哥的安排下，又在一九五八成立的村小学任教。学校负责人晓得他手脚不干净，只让他上语文课，当班主任。涉及到钱物的事，不敢让他挨边。

记得在我们那届小学毕业的时候，一班二有志于此　多人，每人收两块钱到安顺照毕业相。每张相片花了七角钱，车费每人花了六角钱，每人吃了一碗面条，花了三角钱，剩下的钱他一个也不退，气得没有一个没骂他的。因为那时的钱太金贵了。以至于他上课没人听。加上调戏新来的女老师的事被告发，不得不回家。

八十年代，国家强行推行计划生育的时候，县设区，区设乡时的小乡政府，又聘请他作为计生助理员。谁知他利用这计生助理的职权，践踏了他同一曾祖父的兄弟媳妇。他那被戴了“绿帽子”的兄弟告得紧，他就被捕了。说起他被捕的事，还有一个故事。当年被打成“当权派”的白岩法庭张庭长，被押到我们窝子村来斗争。最爱出风头的他，不但把人家捆得气都出不来，还打折了人家一匹肋巴骨。那位庭长知道犯事的是他，抓他那天，暗地唆使抓他的人干警，打得他五痨七伤。进了拘留室后，那人活活地将他的耳朵撕裂，以致现他的耳朵还留下永恒的伤疤。

黄存极被判入狱后，遇上黄存其大女婿袁某在他所在的狱中当狱政科长。知道他是外家同姓的人，并且有点文化，袁某没安排他下井挖煤炭，而让他搞统计，直到出狱。以至多年后，喝醉了酒的他，说他哪怕进了监狱，也没遭罪，工作轻松，生活有保障。进监狱比在外还少操心。

起初，出狱后的幺伯，走在路上都是低着头的，还有些不好意思见人。他的老大出嫁后，两个儿子都送出去招亲。没花几个钱就有了两个媳妇。别人说他没出息，有儿子都要送出去招亲。他说是他的两个亲家前世欠他的。两亲家勤磨苦做、都砌得高大宽敞的房子，最后有多少都是归他儿子的。有人说他这不像男人说有话。他说要有脑筋的人才会那这样想。

幺伯黄存极还是个借债不还的主。搞得知情的人个个怕他。因此他的大哥最后总结是他上烂田头的泥巴----扶不上墙。杀人偿命，借债还钱，这天经地义的事，他都拿当儿戏，以后还想不想和人打交道？他竟然公开说，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他一人骗一次，他这辈子也骗不完就到头了。

幺伯爷黄存极这样游手好闲的人，老来还有福气。幺伯娘勤谨一辈子，五十多岁就腰弯背驼。而他呢，七十多岁了人虽然瘦瘦的，身板却硬硬朗朗的。也不知为何，因为做了不良之事被打得那样五痨七伤，老来还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七十老几的人，走起路来还轻脚手快的。不管好坏，天天都有点小酒喝。

只是回到家的幺伯爷，除了好吃懒做，还是改不了偷偷摸摸的乱脾气。

出嫁的姑娘和招亲的儿子连自己的生活都还紧张的时候，他没钱买化肥。发现别人家在苞谷地里追肥，他就提着个口袋，悄悄地去一窝又一窝地搜捡。被人发现后，任凭人家如何骂他，他低着头，毫不开口。连脸都不会红一下。

到了七十岁的他，儿子做生意能赚些找些钱，两个儿子每月总共给他们二老三百块钱。在家的小儿子负责供应粮食。他就连住家附近的田地都不种。有人劝他可种的菜，想吃的时候方便。他说，种的人家这么多，随便在哪家的菜园里掐几匹菜叶，就够吃上一顿，有哪样做法。存达三伯娘在她菜园中割白菜，幺伯黄存极去看到，说是她家的白菜没有某人家的大棵。三伯娘说，小是小棵点，但没放过化肥，比大棵的好吃。幺伯爷趁机说拿一棵给他尝尝。三伯娘说她和三伯年纪都比幺伯爷大得多，凭哪样有田有地自己不种，别人种出来他吃现成的？并说别人要可以给，就是他要不给。他这才灰溜溜地离开。

有一次，他的幺儿叫十几岁的娃娃给他送米到家。那娃娃把米放下就说：“拿去喽嘛！连书都供不起我家爸爸读，还要年年拿米舍你！你这辈子为我家爸爸们做得那样，凭哪样要供你？”虽然这娃娃的做法不对。但也从中反映出幺伯爷的为人。不要说他对社会，就是对子女都是不负责任的。所说他喝酒喝到兴头上时，曾经总结道：“我这一悲子，共[chan*]党对得起我，是我对不起共[chan*]党！包括农贷乡人，只有我对不起的，没有对不起我的”。可惜会讲不会改！到现在还是个不受人欢迎的货色。父亲是最瞧不起他的。说他对老伴、对小的都是个极不负责任的。老位一辈子没说过他一句不是，心里却被他折磨得说不出的苦。几个小的到现在还不时地埋怨他。可他并不觉得惭愧。他甚至还对我从小孤儿寡母的父亲说，勤磨苦奔一辈子，做得一生是病，到头来，年纪比他小，身体还不得他好！并说父亲比他强的方面只是供得我读出书来。他虽然没供出一个读书的，但现在两个儿子在安顺做生意，不管哪个，找的钱比我不知多多少。到老了还不愿放弃农业劳动的父亲，说他的两个儿子再有钱，也只不过固定给他几百块钱，自己想多用点都没宽余了。父亲说他能做的时候就做，做得多少有点，还可减轻我们做子女的负担。到动不了了，我们也会考虑他们的生活。黄存极幺伯爷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父亲说他这一辈子讲得有点思想的话可能也就是这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