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纸质奖状，一张张普通的照片，抖落出母亲老年矍铄……

自打父亲去世，古稀七十的老母亲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在乡下。与之相守的依然是家院的花草树木，门背后的头铁锨，隔墙上挂着的耙子，灶房的锅碗瓢盆刀刀铲铲，还有她老亲手垒起的土窝窝……三间四十多年前的土墙大房。

十一个年头啊，对一个老人来说多么漫长。白日晴空万里朗朗田坤舒广，晚上星星陪着老娘说说知心话，月亮如流水泼泻着温柔静谧的清辉，虔诚的老母亲双手合拢祈祷家人顺乎平安！

人到古稀之年，总要寻找精神寄托，寻觅一片净土安度晚年。老娘不愿离开乡下心里自有她的理由，或者她老认为和她朝夕相处的是三个人，绝非孤孤单单的自己，那就是相片里天真的两个孙女。她每天能看到她们俩的笑容，就是吃糠咽菜心也甜，甜在梦里，甜在十一年的日日夜夜里……

我老母亲的床头柜、床头旁都摆放着我两个闺女的相框，那些相片都是顽童时抓拍留念。如今，呵！没有想到竟成了她老人家晚年生活中切勿取代、万不可挪、切莫离开眼皮区域一寸之物件。

老母亲，隔辈疼爱孙女的举动真让我这个儿子动楚，。老娘这种挚爱呵护，诠释了中国传统教化懿德，或是每个爷爷奶奶自然本分，亦是西方国家缺少的至爱亲情。

人常言：世间哪有养爷之孙子？兀自道不可绝论，一言以蔽之，养与非养，取决于长辈亦对孙辈的付出，取决于叶对苍树的回报。

奶奶与孙女感情绝非朝夕，老娘与我女儿的情愫，那是老母亲用超乎寻常的呵护培植起来。自从女儿降生，老母亲就像捧着一颗星星，抱着、哄着、抚着、疼着孙女，如同天上掉下来一个金元宝，珍惜爱慕倍至。我想，真是金元宝，她老也不会那么稀罕，不会爱不释手，视为掌上明珠。

回眸往事，两个孙女小时候吃饭穿衣，都是老母亲用勺子一口饭一口汤喂大。一到寒冬早起的衣服冰冷，女儿睡在火炕被窝，她老人家干活的双手冰凉，穿衣服担怕碰着孙女，就先在自己的棉衣内暖热手再给孙女穿衣。她老人家的点滴爱，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难以泯灭的印象，且赢得两个女儿的爱戴，一时不可分离。

自从我妻子化蝶如仙，老娘似感肩上的担子越显沉重。她一辈子总有操不完的心，总要让情感来牵绊，或许她的生命晨钟就是为此而延年的吧！

孙女上学工作，慢慢离开这个巢窝，不舍的老娘也是千般无奈。每当孩子离开眼泪就像掉线的珠玑，哭红了对对双眼。孙女就像飞出窝的鸟儿，她苦闷孤独的心情拿什么来填充、来安慰呢？

她很少在我这个儿子面前发脾气。但是，有两次，她却急红了眼。

一次是过年扫刷堂屋，孩子奖状原用图钉扎在墙上。扫刷后我觉得过年吗？总要贴些富有年气的、花花绿绿的年画，让旧堂屋更俏丽，就擅自把那些几年前两女儿的奖状放到柜子。待到家里整理结束，老母亲沉默许久终于问责，奖状放到哪里，为什么不贴？我回答了理由，亦坚持不贴，最后她老人家发出叱责将我埋怨。当我满足她的要求贴好奖状时，母亲脸上才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自那以后，除了冬天，老母亲闲暇之余，或者背着双手伫立堂屋墙边仔细端望；或者躺在堂屋藤椅弥望。似乎都要和孙女的名字交流；似乎觉得孙女灵机的身影就浮现眼前；似乎霓虹灯就在奖状周围萦绕流转。看着瞧着，她老人家情趣绵绵，浮想联翩。彷佛那是一张张幼稚的笑脸，奕奕向着她老人家绽放春天般的笑颜……

老母亲又一次发怒，那是我搅动了她老人家歇息的房间，我整理房间又犯了上次同样的错误。老人家的空间，完全让相框充盈了……床前，床边……床头柜，摆放着孙女从百岁留影，呀呀学语，童年……直到大学、工作亦即和她北京、宁波、杭州影照。走进房间彷佛置身于家室画展中。

我把这些影框收拢起来放在一个地方，尤其老母亲床头那几张零散照片，平时擦桌子很不方便，这次一并收归保存。吃完午饭，老母亲憩息一瞧，不见她宝贝孙女那些照片，冲着我又是劈头盖脸斥责一通，说孙女就是她的心肝，看不见相片难以寝眠，难以饮食，她的生活起居便会度日如年……

多年来，老母亲对着那些奖状不知数落了多少次，摸过多少遍。至去世前，病榻在床，仍念念不忘墙上那些奖状，仍然让我搀扶她再去看看那些她留恋的心画，留恋的宝贝们。她用微颤的手指抹去一道道印痕，晶莹的泪珠淌过墨痕，最后洒下莹莹泪水……

我想在那一刻，她老人家一定是毅然觉得字字皆新，彷佛金粉荧光又一次跳动，彷佛灵动的字符闪烁开言，每一字节，都是一首优美动听的歌，甜美的歌声灌满耳膜；又彷佛那几个字体娟秀翩翩舞蹈，醉了人间……醉了故园，醉了老人一片枯萎的心田……

她老人家笑了，笑出了爽朗的声音，那声发自肺腑，连眉头也绽出了晴朗明媚，舒展的额前亦是欢愉的皱纹，亦是明朗春天，更是回光返照的生命体征……

我理解了老人家精神支撑源于此，理解了老母亲为什么这样精神抖擞？

老母亲她很少直白说出自己心里道道框框。当我目睹了她老人家坐在床边，手托下巴，眯缝着眼，全身贯注端看孙女的相片，一个相框……一个相框仔细辨认，嘴里还在不住念叨，这是那年院子小孙女坐在摩托车上，这是……那年……我在外面站了许久，她似乎没有发现。

老母亲啊，儿子理解，您唯有看着这些幼稚滑稽的宝贝孙女的照片，才是您老人家晚年百看不厌的脸型画面，才是您生命的活力再现啊。

十一年间就是这些普通的孙女童年照片，相伴您老人家度过了枯燥单调的晚年生活，相伴您熬过那么多寂寞漫长的黑夜，迎来了翌日曙光黎明，迎来了晨曦满天……

人是要有点精神的，精神的支柱也许强于物质补给营养，粗茶淡饭胜似锦衣盛筵，这就是人间乏而不疲亦，乐而不彼亦，尤其到了晚年身体硬朗，善哉……善哉。

老娘七八十岁了，脚下的步履行走不羁，但每当孙女回家，她精神特别爽朗，下厨的手艺就像神功妙厨在操持锅碗瓢盆，手下麻利灵便，不厌其烦做她们特别喜欢吃的煎饼、凉皮、臊子面、烙饼子……

床前摆放的相片，老娘张张看不烦，老人精神的秘笈实则或是床头那几张孙女童年照片，那些物件成为无言的灵丹。一张夏田割麦子帮　“扭要”，头戴一顶草席帽，手拿一把麦穗秆；一张公园花坛一影帘，曲着双腿滑稽傻傻笑……这都是老母亲最最喜欢之靓照。

一张张童年的记忆掠影，没有浮尘，却有滴下的泪痕衣袖揩去的烙印，有手指摸过的道道指印。

孤独寂寞的老人，孙女亦是您老的守护神，您是孙女春天苗苗的守护人。您的精神焕发，均来自张张笑脸盈盈，均来自那一张张奖状，均来自孙女祝福的珍珍话语，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奶奶——保健平安！

老母亲啊，您用超强的爱创造了奇迹般的生命乐章。这些并非只延续了生命的质量和数量、遂即推迟了生命暮鼓的延时撞击，且演绎了一曲祖孙难舍之情，难分之景，乡亲又羡慕又嫉妒那种情分。这份情缘故事永远留在巍巍终南山下；留在亘古不变的秦岭北麓；留在故乡那峪口、那农家小院；留在故乡众硕之口，留给山川河流……

如今，您老人家生前的设计摆放依然如故，就像老母亲离家旅游，家里等待您老返乡憩息，一切，一切如那一幅幅画屏，天长地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