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新来的乡长走马上任的时候,我做为单位里的招待员,理所当然地冲锋在接待第一线,端茶倒水,送火递烟,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居然对前来送行的高大威猛的司机大献殷勤,倒把堂堂的乡长大人丢在一边。也难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新任乡长长得太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了,以至于他模仿伟大领袖毛主[xi]在天安门城楼上频频挥手的姿态,我也没将他从贫下中农堆里拉出来顶礼慕拜一番。
坐定之后,乡长发表就职演说,这位长相和农民一样朴实的乡长,说话的思路却不像农民那么按部就班。乡长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比如,新来乍到,理应自我介绍、亲切问候和制定宏图吧,可乡长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上来就念他的三字经,乡长说:我这人没理想,没抱负,没烟瘾,没官瘾,跟我干,如果谁想看应景文章,看形象工程,看大红奖状,恐怕会令您失望,我这人为官就一条原则,使出浑身解数,让跟着我干的弟兄们有前途,有钱途,这里的前途一是前进的前,是针对年轻人说的,只要是人才,我豁出老命也会据理力争的;另一个是金钱的钱,大伙都有份的,我即使当屎裤子也不会让弟兄们别屈。哈,我这人有一个坏毛病,不讨上级喜欢,当然归根结底是不想讨他们喜欢,别人为官第一保乌纱,我为官第一保干部职工的福利,如果谁胆敢同我的原则抗衡,天王老子我也要扳只角下来。
乡长演讲完毕,会场上响起了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热情洋溢、经久不息的掌声,并且在乡长暂停手势一而再再而三的郑重其事的打压下才念念不舍的平息下来。
也许看官们不理解我们的热情,我们确实太需要一个把干部职工的利益当作他人生第一要义的领导来为我们披荆斩棘了,所以听了乡长的就职演说,我们的巴掌像枯木逢春般踊动起潮水般不可扼制的生命力。
说句老实话,现在乡镇的头确实不好当呀,乡镇不富裕,贫血得厉害,上面没拨款,下面没提留,企业已民营,收费没途径,但部门供奉逃不掉,干部收入不能少,想板起身子干几桩大事情,增加点造血功能,可无奈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流得最快的是乡镇,多则三年,少则一年,换得乡镇领导心虚没底气。我有时间实现我的宏图大的略吗?是否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哈哈,我可不是活雷锋呵,这是所有乡镇领导都会质疑的问题;想当活雷锋的也会质疑,我有时间栽树吗?如果没时间,那些引进的苗子怎么办?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如果继任不爱,那不是给别人添堵吗?质疑来质疑去,乡镇领导的宏图大略常常质疑成纸上谈兵。咳,现在乡镇领导要想成件事儿真实太难了,不成事呢,又没业绩,没业绩怎么往上爬?不想当元帅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噢。所以乡镇领导们都自学成才了一门艺术:吹牛。要想旧貌换新颜,除非吹得个底朝天,可吹牛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生产蒸蒸日上,税收突飞猛进,可这无疑是在无毛小鸡身上拔皮呀;然而,不吹牛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事业江河日下,仕途与日趴下,这无疑又是在挖自己的墙脚哟。俗话说得好,常在官场走,那有不想升,所以头头们只好无奈地对手下唱起悲伤的歌:要官场升迁,我只能呼悠你,克扣你银俩,并非我本意,等我离开的那一天,我一定还你公正的待遇,那怕打白条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我只能对你说声对不起。
“头”们在现实中对不起我们,我们就在意识形态上对不住他们,你知道现在穷乡僻壤的乡镇干部们最期望的是什么吗?就是头们快点滚蛋,越快越好,越频繁越好,比盼摸奖中大彩还心切,没办法,因为我们的盼头就在头们的频繁调动之中,即使是白条也能把我们平静的心整出浪花朵朵。
每年迎来送往的特殊期快到的时候,嗅觉灵敏的头们临走前总忘不了慷慨激昂地为拖欠我们的工资打上白条,当我们诚惶诚恐地接过白条,我们不知道该感谢创造打破干部终身制的发明者,还是该感谢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们知道,每年3月份领导干部易动,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如果没有这个日子,我们就无法享受到领白条的荣耀,可是每年都有这个日子,但不是每年这个日子都有领导干部易动的,没有领导干部的易动,就没有我们白条的出头之日,因为白条虽然可以拖欠,但白条总是要还的,我在,还不起白条是我无能,所以能少打就少打,能不打就不打;我走,还不起白条是继任者无能,能打多少就打多少,只要理由靠谱,白条打得管他靠谱不靠谱。
这就是目前乡镇的现实,对打白条的领导我们都心存感激,何况一个把干部职工利益当作他人生第一要义的“头”呢?穿梭在会场中心,我心中情不自禁地飘荡起一首深情的歌曲:独自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心中有无限感慨,多少白条不再,多少情怀已更改,头啊,我们拥有了你的爱。好像初次的舞台,听到第一声喝彩,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经过多少白条,经过多少等待,终于把你——我们的救星盼来。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年关将至,乡长大人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忙着去上级部门烧香拜佛,望着乡长大人匆忙的背影,我们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怜惜之情,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感情,他的前任们也曾和他一样的匆忙,但我们从来没有生出这种情愫,因为我们清楚,那不是为我们而忙碌,纵使偶尔分得一瓢羹,也不过是他们个体利益的排生物,比如为了他们仕途一帆风顺,拿一点小钱稳定稳定军心。所以他们虽然也全力以赴,但不全心全意的举止,让我们心生隔漠。
乡长大人初战告捷,一出手就引得资金十万元,我们那个高兴呀,并且早已得意忘形地将十万元资金的用途盘点了一遍又一遍。比如,几万元兑现白条呀,几万元付清往来呀,几万元发放奖金呀。可是金钱完全不按我们的盘点转,它早已等候在去组织部的路上,听说组织部换车,好几个乡镇都想无私地奉献呢,还是我们乡长大人眼疾手快,捷足先登,一举将其他乡镇pk掉,从此,我们的乡长在组织部长的眼里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从此,我们乡十万资金腾空去,此处空留烧香灰。
年终盘点,我们乡白条最多,咳,还有好多该打的白条被乡长大人无情地扼杀在摇篮里呢;奖金却最少,乡长呀乡长,是你匆匆忙碌的背影,激起了我们深深的怜惜,当我们握着你黑着脸甩过来的白条,我们不知道该将那唐突的情愫送到那儿去?乡长呀乡长,是你精彩的演讲,掀起了我们心中宽阔的波澜,现在,掌声犹在耳边鸣响,眼前却横空出世一条披着羊皮的恶狼,揭开那张温柔的羊皮,我们除了感到惊愕外,还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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