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鸡咯咯咯地跑过来，扑喇地飞着小翅膀，“嘘”，我张开两只手，轰地把它们吓跑了；苍蝇起起落落，嗡嗡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坏样儿，噗，我一甩蝇拍，把它们赶到三丈外了；树上的小毛虫儿援着丝不动声色地溜下来，哧，我捏断它的丝绳，将它弃在玛扎花畔了。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刚出炉的鲜鱼，嘴里狠狠咽了口唾沫。妈妈和姑姥姥继续进进出出，进进出出，一会儿一个菜，我把数度涌出的唾沫狠狠吞下肚了。

妈妈说：好孩子。

妈妈点上香，烧着供纸。姑姥姥微闭着眼睛，口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末了，妈妈、爸爸和姑姥姥依次在铺好的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妈妈把我拽过：红红，也来磕一个。我颤颤地跑过去，真就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学姑姥姥的样子，小手合十，给菩萨叩了三个响头。

妈妈把漂有供纸灰烬的水端给我喝，说：“红红，喝了它。会保佑咱家平平安安，保佑你健康长大，保佑你长大后不受人欺负。”我咕咚咚，就将这半碗水喝下了。妈妈又摸起菩萨品尝过的李子果，说：吃了它。我一口，就咬掉了一个。

上供，总是平时少不了的，春秋四季，逢年过节；而菩萨，却是天天要拜的。父亲是石膏匠，特地做了一个大大的高高的菩萨供在桌上，每日奉鲜果、坚果，又做了些许小的放在别的地儿。有一天晚上停电，我摸黑找蜡烛，咣，一不小心，一尊菩萨摔地上了，成了八瓣儿。我一晚上不敢吱声。可爸妈还是发现了，批得我眼泪汪汪，并罚我写了检讨书，念给菩萨听了才算罢休。

你要说：你们家这么信菩萨，菩萨保佑过你们吗？我说：我们家凑和着过，但一次，却因菩萨而使家庭起波战了。

事情的起因是我和弟弟在外读大学。爸爸下坡去了，只剩妈妈，在家做着缝纫的活计。笃笃笃，有敲门的声音。是两个身着袈服的尼姑，说：“阿弥陀佛，善人给杯水喝吧。”妈妈请她们进屋，一人给她们倒了一杯水。尼姑喝完，瞅瞅妈妈，说：“女施主，令爱近日恐在外有难。”妈妈大惊，脸色吓白，说：“怎讲。”尼姑继续讲道：“看施主颇有佛缘，告知你便罢。令爱近日恐会遇车祸。”此时，妈妈眼珠都瞪直了，慌问：“有何破解之法？”尼姑不动声色地说：“得请三千元钱，我和慧志（尼姑的名字）去向菩萨请罪，令爱方可无恙。”急切的妈妈到处找那三千元钱——钱平时都是爸爸收着的，爸爸是个吝啬鬼。柜子里没有，抽屉里没有，床底下没有，末了，在墙角一根不起眼的竹竿筒里找到了，虔诚虔敬地交给尼姑。

爸爸回来自然大为光火，说母亲给骗了。母亲不认，爸便揪着母亲的头发到三舅家（姥姥去世后，三舅家就是妈妈的娘家了），说：“你看看你这个妹子，我要和她离婚！”舅妈舅舅和街坊四邻好劝歹劝，方才了事。

而妈妈依旧供奉着菩萨，每日上香、祭果，一次不漏。我问妈妈：上当了，怎得还信？妈妈意味深长地说：菩萨是慈悲的。人生是苦难的，参差不等的人，穷命歹命的人，所以需要菩萨救赎。利用菩萨的身祸害别人的人，自然会遭到内心的谴责。伤害别人的人，其实伤自己更深，他们的心，无形更加重了孽影哦。所以，我原谅他们，是为了让他们向善的极乐靠近一步。

我工作在外，极少回家，每次回家后妈妈都会掏出一块满身通红的手绢，上面印着黄字的《平安经》，说这是求的，会佑你平安，得时刻揣在兜里。临行前又仔细叮嘱我，说：“闺女啊，世道深，凡事莫与人计较，宁愿别人对不起我们，我们不能对不起别人。”

是的，“宁愿别人对不起我们，我们不能对不起别人。”而这对不起对得起，都在各人的内心，内心，却关乎着结果。就像一颗钉子，一门心思地站在风口，妄图堵住风的去路，使它屈服，风，却轻轻一笑，倏忽便过去了，且给钉子，一身凉意；就像流水，几十抱合木雍在那里，想着堵住它的前行，使其伤怀，而流水，也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淌去了，并给了浮木，些许滋润。

不同的是，钉子永远是钉子，浮木依旧是浮木，而风却吹向了太平洋，流水，也汇成了万里汤汤的大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