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这个城市,行驶在这个城市,思考在这个城市,经过的十字路口,不计其数,东南西北,向前向后,朝左朝右,都还是有个方向的。
我偏偏就行入一个五岔路口,将我的思维,我的情感,引入一条正常又非正常的岔路,失去了方向,不经意的深入另外一条岔路的灵魂,有着那么心痛,那么唏嘘。
那日傍晚,亳州路、濉溪路、长丰路路口,载客等红灯。副驾驶的车窗探进一个脑袋,这是什么样的脑袋?瘦瘦消消,灰土灰脸,小鼻子小眼,头上盖着脏兮兮的建筑安全帽,帽子大过了头,显得很不相称,这脸谱乍看起来就如戏剧里的小丑,真的有点其貌不扬,也很滑稽,甚至有点猥琐。其实我一眼就看出,这是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干粗活、重活的那种。
这个男人怯生生的问我,去长江批发市场多少钱。我和副驾驶的乘客哭笑不得,这真是一个没有打过车的人,连我这辆正在运营的出租车都分辨不出。不知道是这个怪异的男人引起我的兴趣,还是真想带个双趟多赚钱的缘故,我征得了副驾驶上乘客同意,让这个瘦小的男人上得车来。好在副驾驶的乘客前面不远处就下,我想他何必不送这份顺水人情呢,但我还是该感谢这位乘客的。
瘦小的男人应该刚从工地收工,一脸疲惫,一身的水泥渣子,我亲眼看到,他挪动屁股的瞬间,坐垫套上赫然印出灰色的印迹。这是他的权利,我也是无话可说的,出租车是公共资源,没有那么多金贵可言。
上车来,瘦小男人还是显得有点局促不安,硬是问我到目的地需要多少钱。这还是典型的,未打过车人的正常表现,害怕绕路,害怕下车扯皮说不清。我估摸了一下,告诉他,也就十四五块吧。事实上,从他上车到副驾驶的乘客下车这段路程,我没有计算他的车费,男人这才安心的靠在后座上,我却有意的想和他搭话。
我问男人,第一次打车。男人点头,补充道,今天老板开恩,每个工人都发了打车钱,让他们早点回家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有抢工期的活儿要做。这话乍听是摸不着头脑的,因为我在单位就负责建筑,所以懂得话的意思。合肥现在正大建设中,最短缺的就是这些建筑劳工,但凡现在有点出路的都不愿意做,老板要赶工期,只有善待好这些人,否则来个临时走了人,老板只能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的份。这叫欲用其人,先施其恩,老板们惯用的伎俩。
本来以为男人话不多,或许看我亲切,很是乐意与我交谈。和我说他在工地上就是专门运送沙石搅拌的那种苦力;他还说,别看他瘦小,一包百斤的水泥,他是能扛着走的,眼神里充满得意;他还说,他没文化,没技术,只能注定干这些,一天几十块,他是很满足的。攀谈中,我知道,他来自肥东,一口标准的肥东老母鸡话,和我母亲娘家一个地,更显得我们是有缘分的。
走到半途,男人改变了目的地,要去龙岗的一个菜市,说去那里买点吃的。我纳闷着问道,为什么不回家吃饭呢?男人黯然回答我,家里没人做饭。我调侃道,家里老婆不给你做吗?男人苦笑,有啥老婆,就一个老娘。我说老哥今年多大了,他告诉我四十五了,我有点惊诧,这样的年纪,按说孩子都是多大的了。我问老哥为什么不娶个媳妇,男人的声音有点哽咽,家里穷,没钱娶。男人告诉我,从小家里穷,他是长子,兄弟姐妹多,父亲早逝,作为长兄如父,忙了这个忙那个,一拖再拖,过了那个婚嫁的年龄。这么多年,也没有太多积蓄,再加上其貌不扬,个子又矮,更是没有女人青睐。岁月无情,生活的压力更是残酷侵蚀,老哥哥已然淡去青春,脸庞上只剩下道道沟壑,积累深重的沧桑。
后视镜中我看到老哥哥眼眶湿润,欲哭无泪,我心一股酸楚。我问老哥哥,想女人吗?老哥哥回答,想。他告诉我,他没有太多奢望,只想回家有个女人说说话,有个女人为他做饭,嘘寒问暖,夜里能偎着个女人睡个囫囵觉,要是再好点,有个孩子叫声爸爸。我看到,老哥哥,偷偷抹了一把泪,我的心更痛。
我揭开了老哥哥伤心的疤痕,撕碎了他仅有的那点心事,我是无意的。我不可能对老哥哥说,前途一片光明,缘分未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类话语,那是空话,那是屁话,不实在,也不真实。老哥哥,没有人可等待,即使等待也是那么空间狭小,选择不多。我问老哥哥,假如你遇到离婚的,丧偶的,带着孩子的,甚至有点缺陷的残疾的,与你一般岁数的,你愿意吗?老哥哥不假思索的回答,愿意,很肯定,也很坚定,貌似我这正有一个合适的对象介绍与他那样。我知道,老哥哥,孤单怕了,害怕孤单了,真的怕了。老哥哥告诉我,他就是做苦力的,没本事,有的就是力气,他自信能养活一个女人,一个家,只要给他一个女人,一个家。
我相信这个老哥哥,他是个疼女人的男人,他是个爱家的男人,只是命运就是那么不厚待他。在这什么都讲物质的社会,谁又能真正抬举到他,厚爱于他呢?老哥哥已然成为光棍,成为王老五,却不是钻石的,随着一天天的老去,老哥哥最终会成为鳏夫。我不敢想象,风雨夜,凄冷夜,老哥哥蜷缩在孤单的梦里,会在想什么?他不会想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更不会抱着梨花想桃花,他没那境界,或许他什么都不敢想,因为他没法想,想了,醒来还是空。我不敢粉碎老哥哥的祈望,一份等待,或许这是他活下去的最坚强的理由,给他一个女人,一个家,梦破了,人也不在了。
与老哥哥的交谈,让我的心震颤。猛然想到,我家附近,不就也是有个类似于老哥哥的男人吗?少年时期,我就和伙伴打趣他,你怎么讨不上老婆哟,也问过他,你想要女人吗?他的回答,也如老哥哥那般坚定,肯定,想。犹记得,和伙伴带着他去蹦迪,看着花花绿绿的女人,他的眼睛放光,我们奚落他,逗趣他。那时小,我根本体会不到人心之渴望,思情之迫切。这么多年了,家门口的这个男人,头发也已花白,还是孑然一身,形影孤单,整日游荡于村前村后,没有人再问他想不想女人了,没有人真正去安抚于他,女人更不可能,等待他的就是渐渐老去,一抔尘土埋了一个男人最简单的欲念。
五岔路口,多了一条道,一条人生道。那道上不单单有着老哥哥,有着家门口的邻居,还有着千千万万个类似他们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不是这样,就是那样的缺陷,甚至还有健全人,都会因为这个或者那个的原因,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做梦,一个人孤单。他们不是和尚,也不是尼姑,他们不愿吃斋,也不愿念佛,他们只想拥有另外一半,拥有一个家,此生足以,此生无憾。
放眼我们的世界,多少人,还在因爱而生恨,因爱而怅然,因爱而不知所求,为赋新词强说愁。这也是人生道,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东南西北,却忘了我们的旁边还有条岔道,忘了岔道里的那些人,我们还能想到什么?
我问老哥哥,晚饭吃点什么,老哥哥说买几个馒头,来一碗馄饨,打发着过了,说的那样平淡,事实上,他的日子确实是打发着过的。
五岔路口,载上老哥哥,第五个方向,第五条道,也是道,人生道。老哥哥,一路走好,我相信,下一个路口,一定就是我们平常的十字路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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