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与慢是就物体运动的速度言,不过,也可以指运动的过程言。人的生活,其实就是从生到死的过程,所以,快与慢,也可以说是生活的状态。
实用、科学的生活通常是快节奏的,审美、艺术的生活则是慢节奏的。
我一直都过着慢节奏的生活。以前在中学,虽然上课时间一到,非赶快到教室不可,但做学生时,迟到了,叫声“报告”就可以入列;当了老师以后,提前一二十分钟,上课铃声就不成其为催快的警钟,便可慢慢从容地登讲台了。现在调了党校,虽然规定八点钟签到,走慢了,迟到一二十分钟,也是可以的。
慢节奏的生活,让我领略了许多忙中体现不出的滋味。譬如读书,案头摆了好几种版本的《石头记》,一种一种的读,再比较着读,那文字的异同,其实可以见出作者思想的脉络、人物性格的一贯、生活的甘苦、艺术的好丑等等,这是诸葛亮“观其大略”的方法所不能给予的。又如旅游,“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忙人是等不来的。东坡《陌上花·序》云:“游九仙山,闻里中儿歌《陌上花》。父老云:吴越王妃每岁春必归临安,王以书遗妃曰:‘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吴人用其语为歌,含思宛转,听之凄然。”吴越王是懂得时势的人,劝王妃要慢慢来;苏东坡更是懂得审美趣味的人,能听出个中的凄美。就连王熙凤的丫头平儿,也会说“奶奶也煞一煞气,事从缓来,等二爷回来慢慢的再商量就是了。”(戚序本《石头记》第六十七回)所以阿尔卑斯山里的旅游路标指示说:“慢慢走,欣赏啊!”这是忙于仕进、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孟郊所不能领略的。
人生其实也像其他事件一样,有起因、经过、结果,所不同的是,人生更强调过程的精彩,因为,幕启不由我,幕落由人看,只有这生死之间的过程的一部分,我们尚可自己把握。有“生老病死,时至则行”的前提,就有“猪鸡鱼蒜,逢着则吃”的处世态度。我在《过程与结果》中欣赏李白《将近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两句诗,“饮酒而能留名,大约不是因为酒量大的关系,窃以为,李白的意思,是‘饮者’在饮酒时已经获得了生存的乐趣,如果还能在别的方面也留下美名,则人生的‘过程’是甜美的,人生的‘结果’又是如意的,这样的人生才是完美的。有如此完美人生的人,当然值得天下后世人人敬仰了。他在诗中就举曹植为楷模:‘陈王昔时晏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陈思王既贵为王储,又是‘饮者’,又有文才武功,可谓‘不朽’之人了。而阮籍、刘伶、陶渊明等人饮酒虽出名,文才武功却都不如曹植,不是太白的偶像。”喝酒的专用词是“品”,最高境界是“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在“微醺”中“品”味的功夫,是必从“慢”字来的。
我们家乡有句俗话说:三天砍个牛打脚——慢工出细活。“牛打脚”是铧犁上系纤绳的横木,略有点弯曲。正是这一点弯曲,使得它不是一根随便找来的木头,而是如半坡村的人面鱼纹盆,是“适用”而“巧且华”的艺术品。把忙碌的日子慢下来过,则是生活的艺术化。东坡“无事此静坐,一日是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正是如此。
可惜,现实往往如一根鞭子,抽打着我们不停地前进,为稻粮,为金钱,为成功,为名誉,……我们难得有机会慢下脚步来看一看身边的风景,致使许多遗恨成为了永恒。
2009-10-8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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