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是哪一年的事情了，反正那一天我在闲翻书架上不知读了多少遍却总也记不清内容的那些烂书，隐约听见院子外边有人叫我的名字，是一个多年听不到却又十分熟悉声音。我很是纳闷，久居深山小院几乎和外界断了联系，怎么会有熟人来访，何况那位先生也早已退休。满腹狐疑地走出了房门，信口喊了一声便有人高声答应，打开门来果然是多年很少见面的故人。看着我一脸的问号老伙计乐了，说是退休后经常到山里拜佛烧香，只是很少到我住的山沟来，今个儿赶上了重阳节，想来看看过去的老同事。这家伙一下子就把我整到了夕阳红的队伍，尽管还要那么多年的光景我才具备资格。

重阳日一定是要登山的。尽管家就在山坡上，院子里也有几百米的海拔高度，我们还是决定到山里转转，也好应了九九之数。

车在坑洼不平的盘山道上颠簸着慢行，不时有片片树叶飘落，一叶知秋，当西风吹落第一片黄叶的时候就是在传达秋的信息。这个重阳日阳光灿烂，可山的阴影里仍是透出秋日的寒凉，我们不语，只有引擎的轰鸣在山谷中回荡。不知我的伙计在想什么，反正我是为秋的到来感伤，也为逝去的年华感慨，几十年光景不过就在春去秋来的往复中度过，一想到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人生的春天就嗅到了秋的气息未免让人有点不甘心。我不是佛教徒，不相信今生过去还有做牛做马等等来世轮回一说，更不会做极乐世界的幻梦，不算是悲秋，但确确有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惆怅，谁知道人生的秋季该如何扮装或是什么样？大自然之秋除了收获还有对春的期盼，人生之秋是一条往而不返旅程，只不过许多人不想或不甘面对这个事实。曾经听过一个笑话，讲的是一位老者搭车去参加好友的葬礼，不知是心情沉重还是联想的太多上了车便不言语，出租车司机问去什么地方，他用一句：“人生终点”让人一头雾水，反过来还教训司机知道的太少。依我看，两人的距离就是春天和秋天，处于不同季节的人很难会有相同的认知。

车子爬上了山顶，没了大山和森林的遮挡眼前豁然开朗，老伙计一下子来了情绪，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一边顽童似的在大岭上的一片开阔地走着跳着，一边比比划划吵吵嚷嚷，八成是过早离开了已经习惯职业憋出来的毛病。说实这老头也真不容易，不到花甲之年却有两次被强迫离开自己喜欢的工作岗位，第一次是戴个坏什么分子的帽子回乡务农，赶了十几年马车，落实政策重新了安排了工作不过十年又不情愿地写份提前离职申请。几经变故人也落下个疯疯癫癫的病根，不是秧歌就是戏，颠三倒四时恼时喜。这一阵子又念上了佛，成天捧着会反复念佛的机器手拨念珠到处走动，机器有声他更不闲着，听动静大老远就知道是谁来了。登高的路上他也没有忘记那两样宝贝，只不过为了和我说话关小的念佛的声音。

从大岭上望去，远处是淹没在雾霭之中的绵绵山峰，山脚下是另一个城市的农村，越过村庄南面的一条大河还是奇峰秀丽的山峦，山中云雾缭绕宛如仙境。我知道山的名字，也知道是源于唐王征东留下的故事。据说诸多山峰中的一个被唐朝名将薛云贵在与高句丽军队大战时一箭洞穿，透过山峰下的箭洞可以看到蓝蓝的天，于是就有了窟窿山的称谓。我随便地说这山很有灵气，最宜修真养性，哪知道一句话碰着了人家的病根，立马惹来一片胡言乱语。只见他对着远山眯起双眼念念有词，意思是山里的确有仙，而且是很有道行的仙，是一条修炼千年的大蟒云云。我没工夫听他的鬼话，也不习惯他讲话时的神态，便回转身来看着走来的看我们来时时走过的路和周围的村庄。原来站在高处看风景另是一番景象，古来就有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说法，上岭时候为了安全只顾留心盘山道的路面，根本无暇欣赏山中的秋色，即使有心目光也无法透过山道两旁高高的林带。眼前的山上山下秋意正浓，收割后的大地如同大大小小几的何图形镶嵌在山村周围，村庄四周的山上却是一片斑斓。

满山树木不见了往日的一片葱绿，不同颜色的秋叶交织成一片，犹如像被打翻了五彩漆桶涂抹的的壁毯挂在山上。黄色的一片明亮，绿色的一派深沉，红色的热情奔放。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都喜欢做秋叶的文章，不过不是黄叶就是红叶，而且要么悲秋，释放失意的郁闷，要么是雅兴，把玩红叶的美色，很少有人可以与那位哲人相比，能够给秋叶不尽的生命和激情，唱出诸如“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和“万木霜天红烂漫”那样豪迈的词句。我和许多俗人一样会在秋风乍起的时光去看秋叶，漫步在落满黄叶的林间是很惬意的事情，如果时机把握的恰当，枝头的秋叶完全变了颜色并且开始飘落，不时会有树叶落在身上，头上脚下都是一片金黄；我也十分迷恋于红色的秋叶，曾经几次去北京香山看红叶，甚至还被三峡两岸的霜叶所感动，趁着江船临时停靠江岸的空当，爬上岸边陡峭的山崖摘取几片美丽的红叶。我看红叶如火，蕴藏着无尽的生命力，看红叶如歌，美好，清纯，热烈。可是我知道，红叶是生命最后的辉煌。眼下我更被眼前织锦一样的秋叶感动，从山脚到山顶，各种草木用自己的色彩演绎一年里或一生中最壮丽的时刻，虽不似雨后彩虹那样依着赤、橙、黄、绿、青、蓝、紫有序排列，却也是点点块块层次分明。秋叶的织锦上不再有红色的热烈，也没有黄色的活泼，更没有褐色的凄凉。我以为色彩丰富而不杂乱无章才是秋叶的魅力所在，各种草木都有权利平分秋色，和谐、平静是织锦一般的秋叶永恒的主题。

大岭上一片寂静，回过身来那位同行者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癫狂，正一脸麻木的看着我，或许他也和我一样为秋叶的壮丽感动。我想，让所有的叶子在秋日里展现各自的风采是大自然的本来意愿，生命本是交响乐章，需要不同器乐的协作奏鸣；生命是多采的画卷，有油彩的自然发挥，也有笔墨的浓淡。我们每个人亦应如此，融于周围的世界，不为追求虚渺的个性而把自己拖得很累又不能解脱。个性是人性情的自然体现，不必刻意修饰，身边这个老伙计一路走来疯疯癫癫，一定是早已从许久以前的过去走出，找回了真正的自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