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厂长,赵厂长早上、早上被——绑架了。”厂办秘书王岚岚,上楼时走得有点急,一下子冲进门,低头向他报告时,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嘴里的话也明显有点口吃,此时,副厂长李天保正弯腰躲在办公椅后边,插着电炉插头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听到门响忙掩示地转过身,心里却突突地吓了一跳,月初厂长刚宣布,凡私自使用大功率电器的,一律罚款一百块,几个厂里的头头脑脑当场也签了保证书,可是今天天太冷了,办公室冷若冰窖,腿肚子直发抖,思了半天,规章制度终于没有战胜,暖和一会的意念,点会电炉子,还能怎么了!更何况大家上班也没这么按时,他可是提前上班的啊。
李天保在办公桌后边的椅子上坐定,稳了稳神,首先看到是的一双高腰的黑色中跟靴,黑色的毛裤,再向上鹅黄色的羽绒短大衣,白色的毛领衬托着粉都都中透着微红的一张脸,他认识王岚岚,但没有这么近地观赏过她,半年前分来的大学生,从年龄上,完全可以称得上叔叔辈的李天保,思想毕竟保守,时时处处保持着领导着的矜持,他不同厂长赵峰,因为赵峰年轻,三十多岁,正值当年……
“李厂长?”王岚岚似乎平静了一个气息,又轻声叫道。李天保这才从思绪是回到现实,背后的电炉也泛起了一股暖意,他想再拔掉电源,实属没有必要,这才找到堂堂副厂长应有的沉着和冷静,他依旧没做声,刚才王岚的话,他听见了,但他不能急于表态,这么多年他就是凭这一手,落了个稳妥持重的好名声,他不急不忙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火,深深地吸一口,随手撕掉一张桌上台历,把腊月初七那张撕掉,扔到纸缕里边,顶着扑鼻香水味,做完这些动作才抬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上,赵厂长接了个电话,就下楼上了车,回头让我向你报告,说他被绑架了!”王岚岚说完,甩了一下披肩的长发,慌乱的眼神只在李厂长脸上一扫,就低垂下来,最后落在办公桌的边上的一小盆文竹。
“绑架!早上!你怎么知道的?不让你报警?”李厂长说完就有点后悔,这是怎么了,以往的稳妥持重,怎么这样沉不住气,他伸手理了理头发,后悔自已问出这么没水平的话,抬眼打量着王岚岚那张嫩嫩的脸。
“赵厂长,他昨晚-------在--------我宿舍。”王岚岚头更低,如果不是围巾,一定能看到她的漂亮的脸会红到耳根。
李天保感到身体里有种东西紧紧地绷了一下,他说不清是什么,刚开始有点兴奋,但这种感觉仅仅是一瞬间那么短,就被下一步怎么办这个念头给掐断,他之所以兴奋,是这下子一切可以息已说了算了,再过一两年,也到了退休年龄,没成想就在这关键时刻,自已还可以代理厂长,体验一把手如何地挥持方遒,天意啊!心头刚刚泛起的一丝得意,马上被厂子里目前的现状,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昨天老李头的媳妇拿着老赵头住院的单据,抹着眼泪,说李厂长,看在你和老李多年的交情上,再说再说他也是为了厂子啊……
李天保看着眼泪汪汪的老李媳妇,当年自已婚事,也多亏了老嫂子关心,还是她保的大媒,知道这事,多少要报一点吧,可是电焊机厂这个半死不活的烂摊子,一年了,只能维持个最低生活费,眼看马上过年了,总得给工人们发袋米,发斤油吧,要不这年可咋过,讨债的,讨薪的,报帐的一批人堵在门口,他想都不敢想,要不报案?那更不行,那些刨根问底警察,三下五除二就会把赵峰,堂堂一个大厂长,不住在自已家里,跑到女秘书宿舍里,不出一顿饭工夫,全厂都会知道,党委书记退二线了,新的党委书记还没派来,什么事还不得他李天保冲到一线,赵峰那口子,再到厂办这一闹,更是火上浇油,想到这些,李天保背后有股燥热,远比电炉发出的那种热还热。
他看着站在眼前的王岚岚,缓缓地说:“说具体点。”
“他昨天喝了酒,就敲我的门,我不开,他就大声叫,我怕别的女友听见,就……”
“我问的不是这个,说说早上怎么回事?”
“早上,他在被窝里接手机,好象是一个人说,再不给欠款,就让他过不好年,还有,说车在楼下,让赵厂长,跟他们一块走,等有了钱,拿钱赎人,他穿好衣服出门前让我对你说,他被绑架了,不能报警。”王岚岚一口气说这么长,气有点喘了。
“你看见车号了吗?”
“他不让我起来,说上班了再让我向你汇报,再说我-----我也没敢出门,怕她们看见。”
王岚岚穿得有点单薄,身体有点抖,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只有仔细听才能听见。
“唉。”
“李厂长,这可怎么办哪?”
王岚岚说完,扭身坐在一把连椅上,低声抽涰着。
“这么着,谁问你,就说赵厂长出差了,临走时说,厂里的工作让我暂时负责,赵厂长家属……”
“啊……”王岚岚听到这,猛地站了起来。
“他家属问,你让他问我好了,这时侯怕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赵厂长带手机了吗?”
“还……还在我床,我没敢带,我担心有人打,把它关了。”
“好吧,你上你的班,一切按我说的办吧。”
“李厂长,快过年了,我能不能请个假,过了年再来上班?”
“也只有这样了,你办个请假手续,我批了,你就先回去吧。”
王岚岚鹅黄色的羽绒服在门口一闪,楼外的寒风从挑起的棉门帘钻了进来,李天保不尽打了个冷颤。
办公楼前的的窜天杨,愣愣地立在寒风里,几个挂在枝间的黑塑料袋,在风里象醉汉似地东倒西歪地摇摆着,不时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
李天保还有两天满六旬,额上和眼角已堆积了深深的皱纹,层层叠叠的就像老洋槐树裂开的树皮。他个子不高,瘦削身材的模样。对于李天保来说,抓生产,绝对是没说的,他本是从进厂当工作,从学徒到车间主任,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的,他心里是一点也不怵,可眼下这事,的确让他犯了愁,再说绑架案,应该是报案,让他们公安上的人来处理,这才算术有专攻,各司其职,各尽其能。报案也就明白着把赵峰和王岚岚他们的丑事公布于众,再让赵峰妻子一闹,这局面成什么样子,他李天保真的不敢想一下,想一下,脑子就象被开水烫了似的,嘣嘣地跳着疼。
他召集了其它几个副厂长,劳资科长,财务科长开了个紧急会议,议题就几个,一是马上筹些钱来,这个月如何也要发一个月的足额工资,让大家好好过个年。二是对讨债的厂家,一律招待一下,过了年再说。三是能追回的债,想进一切办法追回来。说完,他很有气势地把手一挥,这次会议,在电焊机厂历史上,是最短的一个会,以往开会,中午要带上方便面,晚上开会要带手电,工资都发不下来,开什么会,咸扯淡,往往是开了半天会,会散了,人也散了,心更散了,具体会议是什么内容,鬼知道什么内容,反正没有说发工资或补工资这一项,如果有,没有会听不到,工资和家里锅里的饭菜,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息息相关。
与会人员一个个愁眉目地离开了会议室,李天保私下留了供销科的业务员刘伟,说你可是跑了这么多年业务,路数多,你务必要打探赵厂长的下落,年前赵厂长也要过年,过年,活着的人不就是图个团圆?
刘伟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中午,回到家,老伴看他脸色有些不对,问他咋了,他不耐烦地说了句,哪那么多事,看着老伴低眉顺眼地把做好的饭菜端上小方桌,无可耐何地摇了摇头。
手机响起来,是刘伟打来了,电话里说,李厂长你就不要再为赵厂长担心了,他和王岚岚在电线厂招待所住着,人家照顾得还不赖,赵厂长说,对厂里说他被绑架,也是为了躲债。
李天保一股气上了头,有点发晕,忙打开药瓶在舌下含了一粒,看来是血压又高了,坐在凳子上,嘴边却跑出一句,王岚岚也躲债!债!
老伴撩起厨房半截门帘说,酱马上就炸出来了,马上就让你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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