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节到了，阎罗城里一片欢腾。每年一度的假期，对我们来说是可贵的，我急赶着回家看看。

月光迷离，我脚步飘渺，来到魂牵梦绕的楼房前。耳边滑过邻居家的欢声笑语，脚步滞在一楼的自家窗前，只能凭着热切的眼光窥视屋内。

房子修葺一新，新潮的家具在灯下更显雍容姿态。一个娇小的女孩没精打采地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时往嘴里塞上一块饼干。我的心好似被放到了开水里，一起一伏地翻腾起来。她是我心中的宝——媛媛！

“女儿，是你吗？吃饭了吗？作业完成了吗？你爸爸怎么丢你一个人在家呢？”我欲哭无泪，哽咽无声。我心中有愧呀！

我离开的时候，她刚上小学一年级，那时的我，很少顾得上为她做一餐饭，检查一回作业。我亏欠女儿太多太多，不知道我那可怜的女儿，一年多来心里还会不会想起妈妈？也许是憎恨妈妈的时候多一些吧！

在我最后的几年，生活完全被我颠倒了黑白。别人下班回家，我却要收拾出门。别人和家人共享天伦，我却和别人把酒言笑，把他们都撂倒了，我才可以收工回家。

我外貌漂亮火辣，为人豪气果敢，但在一般女人的眼里，我不恪守妇道，很难入她们的法眼。这些我都不在乎，全凭着自己性子行事。

每次我精致打扮了出门，女儿总是缠着我亲吻她的小脸，开心地接受我在她额头和脸颊上盖上鲜红的唇印，恋恋不舍地发我离开时，她会在爸爸怀里挥舞着小手，小大人似的嘱咐我，“妈妈，早点回来，媛媛等你。”

“为了孩子，为了小家，也为了工厂里的兄弟姐妹，牺牲自己也值得！”这是我每次离家步向酒桌战场时的内心告白。信念坚定不移，斗志昂扬在胸，有视死如归的悲壮情怀。

我嗜酒吗？不！其实我特别恨酒，父亲因为酗酒英年早逝，从小我都是在母亲对酒的深仇大恨中长大，深刻了解酒的害处，但生活总是逼着人走向自己的反面。

我从小缺少父爱，虽争强好胜，但也算安分守纪。一路伴着母亲很平凡地过活。只是生活总是不平静的，在孩子两岁时，母亲被诊断为癌症，为舍钱救命，我是全力以赴。我和张力都是工厂里的普通职工，化疗不到三次，我们就被逼到了绝处。

我横下一条心，瞒着母亲和丈夫张力，参加了厂长设置的拼酒擂台，我当场饮下四斤白酒，让所有参赛者瞠目结舌，更让厂长眼冒金光：厂里正急需酒桌上的高水准人才，女性更好。稍加培训我正式上岗了，争来了“陪酒一次，奖金一千元”的救命路子。那一刻，我感激远去的父亲，噙着眼泪。

可惜钱也没能创造出奇迹，母亲还是在一年后撒手人寰。离开之时，她非常艰难地叮嘱我，“别再为钱拼命了，为了孩子和张力，更要为了自己。你一直希望得到幸福，可你知道吗？保全自己才算有了幸福的资本。人要没了，就啥都没了……包括原本属于你的……都没了……”

叮铃铃……，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屋内的媛媛从沙发上跑过去抓起话筒。

“爸爸，你啥时候回来？我肚子饿了。”女儿带着哭腔。

“哦……嗯……好，那你快点哟，我先泡方便面吃。爸爸，开车要注意安全哟！”

看着女儿熟练地烧水泡面，我心里有些刺痛。张力啊……张力……你怎么可以如此亏待我们的女儿？

母亲走了，我没有听从母亲临死前的嘱托，继续在酒桌上拼杀。我身后招来不少污言秽语，张力也一再请求我放弃这份差事，但我总是找借口。

“老婆，你要我说多少次？人不能只为钱活着，我工资是不高，但也不会让你和媛媛饿着冻着。一生设计者，一生受累，宁愿你我过清苦平实的日子。”张力心气高，当年主动追他也是因为这一点，可现实是残酷的，人穷只能志短。

“张力，我明白你的心，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单凭着我们俩的工资，房子车子票子是完全无望，我们俩是不怕清苦，可孩子呢？我可不想她将来有本事考上好学校却因为交不起学费被拒之门外？趁着我现在人年轻，身体好，再拼上一年，到时我一定洗手不干，你就再相信我这一回！”向来好胜的我，看张力态度坚决，我态度柔和了些。

“你说的好像都是道理，可酒桌上的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不管你怎样，也落不到好名声！就算我愿意夹着脑袋做人，可你也得为女儿着想吧！”

“说到底，你还是丢不起大男人的面子，对我不放心。老公，我在酒桌上那么玩命，更多的是为了捍卫自己，我还没到为钱下贱到卖身的地步。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在意，我只要你的理解和支持。”我有些不痛快，态度明显强硬了。

张力没再反驳我，只是默默地包揽了家务和照顾孩子的重责，好在那时女儿已经上了幼儿园。以后，尽管我让存折单上的数目飞速递增，但在张力的眼睛里，我丝毫看不到欢欣与感激。醉酒的时候，我感觉委屈，但还是咬牙忍下了，总想着再干一些日子就收手。

没想到，由于长期饮酒过量，我的肝脏严重受损，终于在一次酒桌上倒下了……

那一刻，我才知道自断后路，悔之晚矣。设计的一切美好都将与我无关，没想到也累及无辜的女儿。

“女儿，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清冷的月光下，我泪流满面。

“你走慢点，玩了一天，脚有些痛！”一对男女的身影在拐角处出现了，声音是女的，清脆圆润，显活泼娇气。

“一路有车代步，怎么会脚痛？孩子在家等着呢，快点吧！要不然我背你！”故意压低嗓门的男声和那走路的身形是那么熟悉，是张力。

泪眼婆娑中，两个人影胶合到一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