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年末,阿公(爷爷)过世了。在一起生活了十三年,彼此间相处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习惯了身边有这个人的存在,就这么忽然消失了,本该是一件令人哀伤的事情。可是,人的感情却令人琢磨不定。阿公临死的时候,我一直独自守候在他身边。也许,只是因为我对死亡充满了好奇,不想错失观摩死的机会,所以一直留在他床前。他在表哥离开不到十多分钟就咽气了。我在床前静静的看着,然后像个老练的验尸员,察看他的心跳、呼吸、曈仁,又摸了摸他的脉络,确定已无生命迹象。便费力地挣开他紧紧抓住我的正在变僵的手,穿过漆黑的过堂,将他的死讯汇报给他的儿子——我的父亲。
至今,我都没有感觉到阿公的死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也没有为此流过一滴眼泪。不难想到,一个多月之后,当与我关系更为疏远的外公过世时,会在我内心产生多少震荡了。看到整个家族都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哭天抹泪的哀号声不绝于耳,我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在不断的责备自己冷漠。我至今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他们一样拥有类似的情感。至少,在亲人过世的时候,能够偶尔流露出一些哀伤。
前几天,阿花和阿兰知道我心情不佳,便提议让我领他们到月山公墓去走一遭。她们知道,我是喜欢接触类似于墓地这种阴暗的地方。况且,她们也好奇地想窥视那儿的风景。每个到过月山公墓的女子,都会被那儿奇异的风情吸引。或许源于女人内心的细腻和敏锐,能够察觉到不容易被眼睛捕获的画面。我几乎所有的死去的亲属都埋藏在这里。但我并不是出于祭奠或缅怀他们而来,仅仅是我喜欢这儿的宁静肃穆。我们爬到山顶,看到漫山遍野的坟墓,不免感慨:几十年后,我们也会被安置在这个如同闹市停车场一般拥挤的地方。
人活着的时候,总是忌讳谈死。如果不是由于迷信心理作祟,便是担心谈死会显得自己很怯懦。可人生总是要终结于某个日子,这会让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显得毫无意义,因为我们的下一代和再下下一代,也要面临同样的悲剧。那一天,再如何遥远,终归要到来。
后来,每当经过阿公屋子的时候,我心里常常会想起他。他是一个瞎子,很长时间里都没有看到光明。黑夜是他天空的颜色。我不相信,一个连光明都不配享受的人,还会对生活前景有抱有热望。或许,从他三十年前失去光明开始,他心里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他的心,早已在无尽漆黑的日子里枯萎。不过是没人愿意去那样理解他罢了。
-全文完-
▷ 进入半斤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