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又起,黄满膏肥的河蟹从四面八方涌进都市,一时间集市菜场卖的红红火火,街头巷尾也常见蟹农们提着装满蟹子叫卖。每逢经过卖蟹的摊点,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着那些周身青黑的家伙完全不知祸事将近,或是竖起眼睛悠闲地吹着泡泡,或是不安分地爬上爬下伺机逃逸溜走,不由得让人暗自发笑,一下子也想起许多关于蟹的趣事。
学生时代对蟹关注完全是出于贪吃。许多年前,我在临近河口的小城度过了最后的学生时光,由于学校地处水乡,那一段时间许多事儿都和水或水里的东西多少有关,我们几个女生吃蟹的雅事就发生在秋风乍起时节。
那是周日的一个清晨,一声声高调的叫卖声把我们从梦中吵醒,烦恼之余才明白是卖蟹人的吆喝。姐妹中最贪吃的是老大,爬起身来头也不梳拎起脸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盆蟹子回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把逃出河蟹抓回盆里,一边招呼我们再拿盆子盖上。大家听着那些倒霉蛋们抓挠盆壁的声响,慢慢算计如何享受这份美味,最后决定自己动手弄顿螃蟹宴。不久,热腾腾的蟹子端上了小桌,大姐出去买饮料的功夫,二姐已经掰开一个蟹子,鼻子和嘴一齐贴在蟹壳上吸吮,不时发出响动,放下手时已是满脸蟹黄,笑得我们直不起腰。笑够了,大家觉得女孩子还是应该有点吃相,于是商定学着红楼梦里的吃法文雅一回,作些风花雪月之类的诗句应景。实在记不得姐妹几个都编排了些什么,我知道自己只会胡诌,螃蟹倒是吃了不少,至今还没有忘记那满嘴的香腻。
参加工作以后,就职的部门每年都要组织员工旅游,百十公里之外的海滨是常去的地方,由于人数不多,大家喜欢自己动手搞个自助餐。既然来到海边河口少不了水中的鲜活,螃蟹自然成了菜肴中的上品。我荣幸地被推选为主厨,理由是贪吃不懒,会吃能做。明知是个苦役,却又忍不住手痒,原来,巧人永远是懒人们的奴隶,而且头脑简单的女人们总是在男人花言巧语鼓动下甘心情愿地做平日里不愿做的事。早上,我在水产品摊上选择一两左右色泽稍浅的活蟹为主料,用绍酒、盐糖和诸多香辛料细心腌制,准备做为晚上聚餐时的大菜。想不到的是那些在海水中泡了一天,又没吃什么像样午餐的男男女女们竟然穿着泳衣泳裤窜进了临时伙房,不用说锅碗瓢盆全翻个遍,自然样样吃物都难逃虎狼之口,损失最惨重的还是那盆刚刚入味的醉蟹。男人们饥不择食的样子倒没啥稀奇,可怜我的那些姐姐妹妹们也一样没了平日里的斯文,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掰开还没腌透的螃蟹送进口中。我看的十分真切,除去蟹壳的躯体中央,隐约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的波动。多少年以后回想起来觉得有趣,忍不住学那些文人墨客,写下“将军不见昔日风,足软螯瘫怎横行,束手无奈鸿门宴,量小与谁论英雄。黄汤入口洗肠胃,盐卤浸身去臭腥,此生尤恨生食客,折肢剖腹心不平”的感叹,虽然时过境迁,也算补上当年不会吟颂风花雪月的遗憾
人到中年,吃蟹已经完全不是为了嘴上的贪欲,顺应时令装填面子倒成了主题。叶落时节与亲朋好友相聚,餐桌上必不可少了螃蟹,而且一定要放在主宾面前。一次请了几位事业有成的同学吃饭,怕自己功名俱无让人小瞧,所以除了精心泡制一桌别有风味的饭菜之外,还在餐桌上还推出一套顺口溜来迎奉嘉宾,实实在在地雅了一回。那天吃蟹选择的是清蒸做法,我知道有面子的人吃食讲究,餐桌上最好有些名堂。枯肠搜尽,一盘爪脚齐全红白分明的蟹子端上桌来,不用说色香诱人,跟随上来的粉色纸签更是让宾客们赞叹不已,还记得上边打印的是“执螯竖目气汹汹,不为霸道也横行,休看此君着全甲,每每空有大将风”。翻过来是“黄叶一片催脚痒,无须车辇自入笼,赴汤蹈火征袍换,包相不做效关公”。果然平日难得一见学友们放下了往日习惯扮相,认真谈起蟹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话题,席间多了几分文雅和友情,原来餐桌上的学问也是很深。
眼下,我已不再会被肥美的螃蟹诱惑 ,也不想在叶黄时节去附庸风雅,倒不是因为彻底改了贪吃毛病,只是以为凡事顺其自然,不必去在乎秋风是否又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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