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是同村三叔家的大女儿，聪明漂亮，学习成绩也不错，而且极为懂事，村里年龄最长的四太爷经常唠叨“小花，这闺女能成人（家乡方言，意为成才）”。

可没曾想，三叔的一场意外车祸，让家里背上了沉重的债务，也改变了小花的命运。

为了减轻家庭经济负担，继续供养弟弟妹妹上学，小花小学刚毕业，三叔便让她辍学了。那时，小花为上学的事情跟家里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可到底“胳膊拗不过大腿”，还是没能再走进她心爱的教室。在家没呆两年，三叔两口子便央求着自家亲戚带着小花南下去打工了。

刚开始，小花在一个服装厂上班，每个月能按时给家里寄回来几百块钱，不仅供应了家里的零用花销，而且家中弟弟妹妹的学费也一下解决了。这下，乐得三叔老两口脸上乐开了花，“这死闺女，当初叫她不念书，还死活不答应，现在可多好，一人打工，全家受用”，就连“戒酒”多年的三叔竟然也可以隔三差五地喝起酒来了。惹得隔壁桂花嫂连连指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的脸，骂道“你看看人家小花多能干，再看看你这个两个吃干饭的东西，整天就知道花钱（上学）”。

那年春节,小花厂里放假回家。一接到女儿要回家的消息，三叔早早地便就到镇上买了几挂猪大肠，一路回来，还不忘得意地跟村里人打招呼，“瞧，俺家花要回来过年了，我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大肠”。三婶更是忙开了，把衣柜里储放的新被子、小花要穿的棉衣、棉鞋全都抱在外面晾晒着。由于车票不好打，小花年三十中午才赶回来。真够难为她的，塞得鼓鼓的行李，足足有几大包。还给家人带了不少东西，三叔是一条好烟，给弟弟妹妹买了不少他们从没吃过的东西，还有自己不穿的“新潮”衣服，三婶得了一件花褂子，质地明显比镇上服装摊子上卖的强。那年，是三叔家过的最快乐的春节，不大的小院里几乎天天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最难能可贵的是，小花一个女孩家还非常懂礼貌，她从外地买了两包好烟揣在身上，走家串户时，见人就递烟招呼，惹得四太爷连连抚须“这闺女，我没看错，多讨人欢喜哦”!

春节后没几天，小花又得出去了，临走时她拉着三婶的手，悄悄地咬着耳朵“妈，我不打算再在服装厂干了，那太苦，一天要上十几个小时班，你看，我这手皴裂的，哪像个十七八岁女孩的手哦！我一个好姐妹，给我介绍个工作挺好的，一个月能拿好几千，而且工作条件好，有空调，我准备去那干”。三婶嘴角嗫嚅着“这个工作可靠吗？可别有闪失啊！咱家今年翻修房子和你弟你妹学费可全指望着你了，咱还是老老实实……”话还没说完，就被　“耳尖”的三叔接过去了“老婆子，多拿钱还不让闺女去啊？我跟你说，闺女你去，爸支持你”。小花走后，三叔冲着三婶骂道“你这个死脑筋，闺女都十七岁了，再过两年就得出嫁，不在这之前让她为家里赚足钱，咱们家哪天能翻身？那两个小‘讨债鬼’学费咋解决？”。

果不然，小花出去没两个月，就给家里寄回来一千块钱。三叔三婶是笑呵呵地把钱从镇上邮局取回来的。一路上，村里乡亲见面就恭贺“他三叔、三婶，花寄钱了？了不得啊，花就是能干啊”！从此，每隔一两月，镇上邮递员便会在三叔家门口大喊“张家老三，你们家有汇款了，抓紧到镇里邮局领”，惹得全村老少好一阵嫉妒。三叔三婶更是天天笑容满面，那摸样，村里人说结婚也没见过他们这么乐过。没过多久，三叔家里便新翻修了猪圈，还通了电话、按了有线电视……　慢慢地，“水涨船自高”，三叔三婶老两口在村里也渐渐有了地位起来，谁家遇有不明白事情，或者邻里纠纷、夫妻拌嘴，都要请三叔三婶担个“和事佬”。后来，谁家遇有红白喜事，三叔三婶总被当做“能人”请去奉座上席。

再后来，三叔走路也就踱起了步来，手里还捧着个城里人才有的茶杯，与人言语时声调也明显比以前高了三分。惹得四太爷骂道“看把张三那小子得瑟的，就凭他那好吃懒做样，能有今天，还不全亏生个好闺女”！

转眼过了几年，小花又回来过春节了。这次可不一样，是一辆村里人以前很少见过的小轿车送回来的，不过只送到村口，因为到她家门口的一段路坑坑洼洼，而且满是泥泞，要不然真能送到家门口。小花人也有变化，村里人说不上来，只觉得那发型、化了口红的嘴唇、长长的耳坠、牛仔裤、羽绒服……，都很稀罕，整个打扮跟电视上的明星一个样，更了不得的是，她操着一口与村里人不一样的“洋话”，称她父母为“嗲地、妈咪”，看见村里人也挺客气，照旧打招呼，只不过让人听得挺“别扭的”，都是“先生、太太”般的叫着。

可这些，并没有妨碍三叔一家的自豪以及村民对其的尊重，三叔家仍然是村里小日子过得最好的一家，小花弟弟妹妹穿的衣服都是些新的，要么便是穿过不久的，她认为不合身送给妹妹穿的，就连用的笔、文具和书包也是班级里最好的。

只不过有一次，小花的妹妹穿着她姐送给她的衣服，却哭着回来了，嘴里叫嚷着：“妈，我不穿姐姐给我的衣服了，同学们取笑我，说我这衣服是‘坏人’穿的”。

慢慢地，村里人注意到，镇上的邮递员有一段时间没叫唤三叔三婶取钱了。听说，前一阵子三叔刚去小花工作的地方去过，可没怎么呆就回来了。回来后，老两口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见人也不张口就是“咱家花咋样咋样了”！三婶跑镇上买酒秤肉也少了，三叔的茶杯也不捧了，也很少出门。就在村里人纷纷猜测时，村里刘二家与小花在一个城市打工的女儿回来了，告诉了他们真相。“听说了吗？张三家大闺女在外面干坏事，被公安抓进大牢了”，一时间，成为村里人见面时的相互问候语。

不到一个月，小花就回来了，穿着打扮还是那么入时，只不过面容显得苍老不少，眼神也显得憔悴。见到村里人时，虽然还是一样样打招呼，只不过大家都是匆忙应答或者充耳不闻。回来的那几天，三叔家天天吵架，三叔的大声呵斥、三婶的低声哭泣、小花的默不作声……　终于一天早上，三叔家的院子传来一阵歇斯底里地吼声“你给我滚，你这个丢人玩意”！

小花走了，在那个春日的清晨，就如几年前她第一次出门打工一样，乡间的景色还是那么美丽，起早的村人还是那么多。

可小花却是一个人走的，村里人、三叔、三婶、她弟弟、妹妹，没有一个人送她，只有每天早早的坐在村口大树下的四太爷目送她远去，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多好的闺女啊，都让钱这畜生给害的”！

从那以后，村里人就再也没听过小花的音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