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生与死

《红楼梦》这部书无疑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个高峰，后来研究者极多，竟形成了一门独立的学问——红学，这是其他任何文学著作无法比拟的。笔者看过《红楼梦》多遍，始终未曾厌倦，并将其放在床头，作为经常翻阅的少数的几部书之一。

近日夜来无事，又将《红楼梦》通读一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此书写“死”极多，却没有一次写到“生”。心既存疑，乃不惜时间，将其中写到的“死”搜集了，供大家一览。

其一，贾元春之死。《红楼梦》中三次写到贾元春，第一次是贾元春归省，第二次是贾元春生病，第三次是贾元春病死。贾元春是贾府从极盛走向衰落的标志性人物。贾元春归省前，大观园开建，贾元春死后，大观园查抄。一部《红楼梦》其实就是大观园的兴衰史。大观园因贾元春而来，也因贾元春而去。

其二，贾母之死。贾母是《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也是贾府的核心人物，全书对贾母的着笔仅次于两位主角——贾宝玉和林黛玉。在贾府中，贾母的威权是无可撼动的，讨得了贾母的欢心，在贾府中才有立足之地，书中另一个重要人物——王熙凤便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贾母“洞明世事皆学问”，她知道贾府从极盛必然走向衰落，她也看出了贾府上下都是“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但她却无法改变现实，一者是因为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二者纵然有一时之变，但终究挽不回败局，以至于临死时怨自己活得太久。这也是世上常见的，老人长寿，子孙却不肖，以至于老人有怨自己长寿是祸之悲叹。

其三，贾敬之死。贾敬一心求仙访道，烧炉练丹，最终食“仙丹”不化，死于非命。

其四，林黛玉之死。林黛玉是《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也是全书着笔最多的人物之一，尤其是其死时情景，可以说在全书关于“死”的描述中，林黛玉之死是着笔最多的。林黛玉之死也是最让人伤感的。

其五，秦可卿之死。《红楼梦》中关于秦可卿之死是最扑朔迷离的，着笔不多，只是突然“听到其死讯，众人纷纷纳罕”。但对于秦可卿出殡时的盛况却极尽描述之能事，可以说秦可卿的葬礼是全书所有死人之中阵仗最大的，超过了贾母及其他人。秦可卿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她的死能让作者不惜笔墨？这也是目前“红学”没有解决的问题之一。

其六，王熙凤之死。“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正是对王熙凤之死的真实写照。从某种意义上说，王熙凤也算是一个为贾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为了不落人褒贬，她总是不肯落后于人，及至于有病时还是这样，不知道体惜自己的身体。书中有一段平儿与鸳鸯的对话，就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

用现在的话说，王熙凤之死其实是过劳死。

其七，赵姨娘之死。在《红楼梦》中，赵姨娘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一个人，心眼坏，经常惹是非，而又不能摆平。其下场逃不过悲惨的命运。

其八，贾迎春之死。贾迎春嫁不得人，被其丈夫——孙继祖凌辱而死。

其九，贾瑞之死。《红楼梦》又名《风月宝鉴》，而书中风月宝鉴一段故事说的正是贾瑞。书中交代，贾瑞只是宁荣两府的贾家的一个旁枝——贾家私塾教师贾代儒之子。贾瑞地位虽低，却对贾府中地位较高的王熙凤垂涎三尺。王熙凤毒设相思局终于将贾瑞治死。

其十，金钏之死。金钏是王夫人的丫环，因了贾宝玉调戏王夫人打了她便觉耻辱，遂投井而死。

其十一，晴雯之死。在《红楼梦》中，晴雯是贾宝玉除林黛玉外最钟情的一个女子，因其聪明、伶牙俐齿而招祸，在王夫人查检大观园时被逐，最终死于非命。

其十二，尤三姐之死。因为贾敬之死，贾珍、尤氏、贾蓉等都去送灵，宁府便接了尤氏的老娘——尤老夫人并两个妹妹——尤二姐与尤三姐来看门。尤二姐遭贾琏偷娶了，又给尤三姐订了亲，以鸳鸯剑为聘礼定下了浪子柳湘莲。尤三姐其实只见过柳湘莲一面，对其也并没有多少了解，用现在的话说就叫一见钟情，满心里以为嫁得其人，然柳湘莲虽定礼都付了，心里却是另外一个想头。他对贾宝玉说道：你们东府里除了门前的那对石狮子，只怕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又说，我不做这剩王八。便向贾琏回要定下的聘礼——那对鸳鸯剑。尤三姐听说柳湘莲要休了她便打定了死的主意，趁递回鸳鸯剑的时候，抽出剑向脖子上只一抹，顿时气绝身亡。

其十三，鸳鸯之死。鸳鸯是贾母的丫环，是贾母最忠实的人，贾母对其言听计从，是贾府丫环中最有地位的一个。就算不被贾赦所逼，鸳鸯也不能不死。第一，她不能被任何一个人收在房里，第二，她不可以配小子，第三，她将贾母的东西变卖多少无法估量，因为她死了，没人去追究，这也始终是个迷，如果她活着，难保将来不露出马脚来，那时她也必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是以贾母死后，她也只有死路一条。她的死法，倒让秦可卿的死法现出来，同是吊死的。

还有，冯渊之死——被抠而死，夏金桂之死——服毒而死，司棋之死——撞墙而死，多姑娘之死——上吊而死，尤二姐之死——吞金而死，秦钟之死——暴病而死，等等。

《红楼梦》总共写了多少年的事，书中并没有明确的交待，但如果是从贾宝玉身上推来，只有六年。第六回写贾宝玉初试云雨情，此时贾宝玉十三岁，此时正是一个男孩子身体开始发育的时候，便有遗精、性梦等。到贾宝玉出家时，贾政叹道：他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是以算起来只有六年。如果从贾母处推，却不止八年。刘姥姥第二次进贾府时，贾母时年七十五岁，贾母死时寿八十三岁。不提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的时间，单从第二次算起，也至少有八年。不管六年还是八年，但在若大的贾府，包括宁荣两府中，竟没有一个孩子出生，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可思议？如果说还有一两处写到有生的迹象，一处便是尤二姐怀了六七个月的身孕流产了，一处便是王熙凤也是怀了好几个月的身孕也流产了，最后一处却是宝钗怀了贾宝玉的种，结果如何，书中没有交待。

有生有死，有死有生，乃自然规律，人类才得以延续。只生不死，人人都成神仙，那是神话传说；只死不生，必然走向毁灭。曹雪芹之所以在《红楼梦》中一次也没有写到生，却不止十次写到死，究竟是什么意图呢？

2009-10-28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