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街头看露天电影，银屏上周瑜对曹操说，我们都输了！背后是遍野的战士尸体，著名的赤壁之火还在熊熊燃烧。这句台词颇出于我的意料，这种意外感相当于看到电影《英雄》中梁朝伟写在沙地上的“天下”二字。《念奴娇?赤壁怀古》中苏轼不无艳羡地写下“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种胜利者的神清气爽让人思之陶然。而“我们都输了”把我从不真实的胜利快感中拉回到现实，正视那些狼籍的尸体、横流的鲜血，也许真的——都输了。也许只有吴宇森看到了那些倒下去的士兵，那些鲜活的生命成了一堆堆的白骨，战争只是一场屠杀。而我们总是容易沉浸在胜利者的假想中，热血沸腾。从《赤壁》刚开始的生下小马驹，到“我们都输了”，到最后的小马驹“萌萌”都有种对生命的热爱感，这大概是吴宇森对战争的思考，就如那些在枪林弹雨中飞翔的著名的吴氏白鸽。

苏轼又说：“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赤壁之战前的曹操多么牛叉，气贯长虹挥师南下，但梦断赤壁。周郎因赤壁一战而流芳百世，“羽扇纶巾”让多少人心神激荡？但现在呢？在苍茫的时间面前，我们的争强好胜多么渺小。我们就像在沙滩上堆城堡的孩子，大家彼此争执着自己的城堡漂亮，但潮涨时，沙滩又一切如旧。

我坐在街头看露天电影，就像看着自己的童年。那个电影还是奢侈品的年代，每个放电影的晚上，整个村子就像过年，家家早早吃饭，小孩子三下两下扒拉完碗里的饭就拎着凳子抢雅座。有时候小孩子间还会起争端，打得头破血流，但电影一开始，大家就马上安静下来，毫无前奏地进入了那个光影迷离的世界。我坐在街头，仿佛坐在了童年。但童年，多么遥远！

博尔赫斯的《环形废墟》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一个魔法师在一片环形废墟上做梦，在梦中制造了一个少年，他听从神的指示让他的儿子当了另一个神庙的神祗。魔法师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的作儿子知道他仅仅是他梦的投影。但小说最后，魔法师发现他自己原来也只是另一个梦的投影。”小说开头引用了一句话：假如他不再梦见你……

这个故事在我们的典籍里有另一个版本——庄周梦蝶。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生命虚幻，真真实实，谁又能分得清。

我们被放逐在时间里，忍气吞声地面对自己的老去。生活给了我们一些东西，又悄悄地虚幻掉更多的东西。我们孜孜不倦，但上帝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