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三年前,当我那抹孤绝的背影,带一缕怅然,在夏日午后轻薄透明的阳光中,悄然转身后,我便不会再来看你了。
彼时,我来看你,你正杂乱地堆着满地的瓦砾,似乎正在低低地倾诉一些古老的叹怨。我已知悉,巷中杂堆的水泥,四处散放的木料,即将把你装扮成这个城市,一枚亮丽而明媚的标签。我来看你,只是为久久以来,困惑于内心深处的慵懒和遗憾,寻一处安放的缝隙。我,离你很近,但是,却近到走不进你的故事。
不知道前世,是否曾有遗失的梦,嵌进那一径铺满心事的青苔里了?还是,被空中轻掠的鸟,无意间衔到几片青色的瓦当间,长成人家屋顶上,轻摇在风中的小树?又或许,不知几时,跌进了置于方几之上,那个白须老人面前,传袭了几代,断了把柄的茶壶中?
我与你默然对视,模糊的光阴,正踮着脚,从我身边轻缓地潺潺流过。细细碎碎的七里香,开在人家的屋顶上。满目深情的绿,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脉脉芬芳,承载着一代又一代的暖意和馨香,在这盛夏的午后,在这有着深深庭院的老巷子里。
顺着尘灰飞扬的巷子一路走过。恍惚间,自己似乎正在穿越一道厚重的历史之门,跫音敲响一串串陈旧而泛黄的音符。走进去,我留在了昨天的庭院,烛残,漏断,听满清的风雨低吟浅唱,看庭前两三株梅花兀自开落,守一树的梧桐夜雨,空阶滴到明;走出来,还是今天残破的小巷,绾一缕阳光在指尖,屏息静听时光把悠长的岁月细细打磨。
一座未曾推倒的门楣,露出原木质朴纯正的本色,遗世独立地倚在安静的角落。两位老人,气定神闲地坐在门前稍稍摇晃就“吱呀”作响的竹椅上对弈。一只白色的猫,蜷在老人的脚边,不知是否睡着了?
脚步驻足在门楣旁,些许落寞的心,细细辩来,木纹极深处,几百年前,一些文字来不及记载的故事。而那娓娓道来的,或凄清或温润的故事中,是否正好有我,款款地迎面走来,白色的裙袂打画堂西畔走过,拂乱了一缸水的空落。一枚榆树小巧精致的叶,恰好落到轻捧在我手心上,一阙容若的清愁。而曾在那缸水中,不小心投下倒影的,那片若棉似絮的白云,今天,是否又正好缓缓地飘过我的头顶?
心,归何处?道尽寂寞,从此无行路。今天转身,便是永离。我不愿再去遍寻,一份古老的真实?我亦不愿再去细思,迷离的眼眸中,滑落在苔痕深处的泪滴?
岁月无声流淌。无数次,我打你身边经过。仅仅只是巷口匆促的一瞥,便漠然而无视地消失在你的视线。此时的你,已是新妆更换了旧颜。仍然是灰墙青瓦,仍然是雕梁飞檐,仍然是青石板的路面,只是,却变得,如此的明媚和光鲜,飞扬而华丽地地彰显着一个朝代的盛世繁华。长长的小巷,被鼎沸的人声充斥,崭新的青石板,被纷杂的履痕印满。
然,许多故事,并不是一开始就写好了既定的结局,许多际遇,也不是一开始就注定着永远的别离。
在这个有点平常又有点寂寥的清晨,太阳还没有来得及穿透云层,当我准备与你再一次擦肩而过时,恍若间,似有声声遥远而又近在咫尺的召唤,悠悠颤颤地传入耳膜。会是那明代的风吗?还是那清时的雨?
道不清的情愫,说不明的悸动。我的心,陡然之间,被一种如玉的温润丰盈得满满当当。于是,又一次,穿过你悠长的等待,穿过你如梦的缱绻。
只是,今日的我,眼角又添几缕细纹,眸底流动一抹沧桑。你可否,还能从每天走过的千万人中,将我一眼认出?
心若止水,平静而淡然地穿过幽深又寂寥的小巷。清晨的小巷,经过夜的沐浴梵香,此刻,是恬淡的,静谧的,毫无白日的喧嚣和张扬。几缕阳光,已穿透薄薄的云层,从两棵梧桐树,碧绿宽阔的叶与叶的缝隙间,为我一人,寂寞地洒落一地疏离细碎的光影。
那道古旧的门楣却是旧颜未改。屋顶摇曳的小树似又长高了几许。七里香还没开放,缠绕着的藤蔓爬满了门坊上的青瓦间。
门扉紧闭。门前下棋的老人,是到菜市场选一篮水淋淋的蔬菜去了吗?那只白色的猫,几年过去,又添了几窝新崽?今年的七里香,会较往年,开出更多纯白的小花朵吗?夜夜,缕缕馥郁的幽香,又会氤氲了谁的梦境?
倏忽间,眼眸,竟有些许的潮湿。心,被丝丝缕缕的感动牵扯着,变得温和而恬静。
原来,一直不曾知晓,我的心,走在自我的路上,曾是那么地苛刻和偏执。坚守着一个固执的想法,便轻易地摧毁了三年的遇见。那,是不是,生命中,曾经走进又走出的一些人,也如这般,因了我可笑而又牵强的理由,便是终身的错过?而当我终于悟尽之时,时光已优雅地老去,忧伤回眸,却再也走不进过往的岁月,枉然站在生命的巷口,徒看一帘暮烟低垂。
清晨,穿过宽巷子,便是穿过了生命里,一枚晶莹而凝重的思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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