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回农村老家作客,天气已经慢慢转凉,阴阴沉沉的,无情的秋风扫过,枯黄的落叶无力的飘下。道旁有大大小小的荷塘,往日碧荷托红莲的无边美景已经不见了,只有三三两两枯萎的荷叶像烧焦的硬纸片随波逐流,几根光秃秃的荷梗支出水面,一幅满目萧瑟的破败景象。
我们刚下车,迎面走来一群拿着锹的中年人,衣服上灰兮兮的,脚穿破球鞋,肩上背着胶鞋和胶裤子连在一起的,下水时穿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权且叫它胶裤鞋吧!他们行色匆匆,嘴里叼着烟,边走边大声的说着话。忽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我十几年前的王老师吗?他和其他的中年农民一样,穿着蓝色的破旧的夹克衫,肩上背着胶裤鞋,手里夹着一支烟。灰白黑相间的头发被秋风吹得更加凌乱了,额上几条深深的皱纹像几道波浪线,眼角也布满细密的鱼尾纹。黝黑的脸上刻满了风霜,浓密的胡须显然是刚刮过又布满了嘴角。
“王老师”,他一楞,把锹望地上一顿,随即笑了,一笑,脸上的皱纹更加的深了。“你是胡君,在外干得不错啊?”想不到快二十年没见,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我惭愧的小声说:“混生活呗,您呢?在教书么?转正了吗?”在农村,转为正式的公办教师是最大的事。他的眼睛蓦然一暗,说:“还在教书,还是民办老师”,“哦!慢慢来吧!”,说实话,我问了后很后悔,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我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师,他却坦然的说:“现在想转正,一要有背景,二要有钱送,我一头也没有,再说,我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想了”。我说:“您现在干嘛去” ,“去挖藕,和他们一起去。你回了多玩两天,我要走了”,说完,小跑着去追他们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思绪不由回到二十年前的学生时代。有一次,王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赞美什么的,我们写作能力特差,他看我们写不好,就自己写了一篇给我们借鉴。他写的是老牛赞,我还记得里面的一节,他描写了他自己下雨天收稻子的情景,那时候,在农村,老牛拉板车是主要的运输工具,他是这样写的:“老牛拉着板车,我在后面掌着,老牛许是老了,看起来很虚弱,大不如从前了,天又下起了雨,稻子必须赶紧拉回去,雨天的道路泥泞难走,又遇上了上坡路,空寂的小路上我和老牛在雨中挣扎着,在坡上了一半时,人困牛乏,板车慢慢的往后滑了,只见疲惫的老牛跪下前蹄,两条后腿绷得直直的,喘着粗气,一点一点的向上移动 ……”王老师读到这里,眼睛明显的湿润了,我知道这是他亲历的事情,因为他一直这样边上课边种田的,虽然如此,可他每天还是很早到校,认真的批改每一次作业,晚上还帮几个后进的同学补课。有一次,人家的秧早就插完了,他还没动,我们全班主动去帮他插了,虽说当时他很感动,但是后来还是批评了我们,说下次绝对不可。
我们再看看现在城里的这些老师,工资不可谓不高,待遇不可谓不好,可还逼着学生到他家补课,不补课不改作业。师道之不存久矣!再回头看王老师远去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雨中老牛拉车的情景:它跪下前蹄,后腿绷得直直的,喘着粗气,一步一步的向前移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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