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便接到妈妈电话：上的什么班？天气冷了没？有没有厚衣服？早些时候，有没有再感冒生病？

电话打来时，我正倒在床上睡觉。于是迷迷糊糊的一一回答：上的夜班，现在正在睡觉，天气倒也不觉得冷，厚衣服是有的，今年没有生病。

问有没有生病，是因为少年时期，出外打工未果，回来的时候路上中了暑，好像又受了凉，等到挣扎回家，便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当时已是立秋后的天气，我倒在堂屋地上铺的席子上，死活不肯起来上床去睡。

就那样发着烧，在地上躺了三天，人一直昏昏沉沉的，不说话、不起来，无论谁叫我，我都不回话，顶多模模糊糊的“嗯”上一声。伸手拨我的脑袋，我便随着对方的手动。然后就是一直咳一直咳，咳出的痰里全是血。

当三天之后，我有些清醒时，我看到妈妈憔悴的面庞，仿佛也大病了一场。等到我彻底病好之后，妈妈偶尔提起，依然会泪汪汪的说：“当时你不吃不动，叫你除了偶尔“嗯”一声，连应都不会应的。我当时就想，养了这么大的孩子，不会就这么要去了吧？”

许是那一场病，实在伤了身体的本元，从那年以后，每年处暑的前三天，我便会生一场病。初始的症状也许只是感冒，然后便会低烧，若吃些退烧药，也便好了，若是一直置之不理，就会越烧越厉害。

开始两年这样，只以为是巧合，接下来的好多年里，竟然年年如此，无论开始怎么小心防护，每到处暑的前三天，便会出现症状，那一场烧，竟是如论如何，躲都躲不过的。　

这件事说起来很有几分神秘诡异，几乎没有人相信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但妈妈却是一直掂在心上的，每到立秋的时候，便提前提醒我，让我注意那一场在劫难逃的发烧。

不过说也奇怪，这种情况维持了十多年，却在去年初夏，一场高烧住院一周后，奇迹般的平安渡过了处暑。直到今年，马上就快立冬了，也不未再发过烧，想来，这么多年的苦难终于结束了吧。

告诉妈妈，我已经两年没有再犯病了，也许以后再不会有这个毛病了。妈妈很是高兴，又嘘寒问暖的问了很多琐碎的事情，说了一些话，然后妈妈似乎有几分扭捏的声音：“你快过生日了，你知道么？”

生日？我很茫然地想了半天，是呢，八月十五过去好久了，我的生日也快到了吧？到底是公历哪天呢？还真没算过。这会儿困的要死，懒得去查了，管它哪天呢，爱哪天哪天吧。

就这样迷迷糊糊思绪飘渺的胡乱想着、应着，妈妈的话，其实有一大半没听进去，只是不住的呵欠连连。许是听出了我声音里浓浓的睡意，妈妈笑着说：那你好好睡觉吧，电话挂了。

我依然含糊的应着，其实根本没大听明白妈妈说些什么。头还是很沉，电话搁在耳边，迷糊了半晌，才想起那边早已挂了电话。

于是把电话往枕边一扔，继续接着睡。

早就发现：近年来，我这脑子是越来越不大好使了！有很多的话，很多的事，听了就忘。所以关于快到我的生日了这件事，电话一挂，我便也把这回事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就在今天早晨，犹在上班的路上，包内电话又唱又跳起来。从乱七八糟的物事中翻了半天，把那过份活跃的东西捉到手中，看看是妈妈打来的电话，于是接听。

不料电话接通半天，我一连“喂”了好几声，那边只是没动静。想着许是侄儿大宝淘气，不小心按到我的号码了吧？当时正急于往单位赶，见没人回应，便挂了电话，想着等回头再拨回去，看到底有什么事情。

要说我这记性，实在糟糕到了极至。待到到了单位，乱七八糟的忙过一阵子，竟然又把电话这回事忘掉了。

妈妈第二次电话打来是在下午两点来钟，那会儿正坐在桌前昏昏欲睡，桌上的电话打着旋唱了起来：“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音乐乍起，在寂寞无人的值班室里，原本缠绵的歌声，竟然显得格外的亢奋。我本正迷迷糊糊的打盹，猛听这么响亮的声音，浑身一激凛，当时睡意全无。

忿忿地伸手把电话捞在手中，想着这谁这么扰人好梦啊？一看来电显示，竟然还是妈妈，于是赶快接听。

妈妈的电话，开头永远是嘘寒问暖。衣食住行，事无居细，总是要详问一番的，其实也无非是让我照顾好自己，吃好穿暖。我只说好好好，一切都好。

电话信号可能不太好，妈妈总说听不大清我的声音，我于是也就扯着嗓子吼。母女俩打个电话，倒像是吵架似的。

妈妈又问我身体怎么样，有无发烧感冒，千万注意保养。我说：“没事，这两年都没事了，前几天已经告诉你了呢。”

妈妈听不清楚我的声音，问我说的什么。我刚要重复一遍，就听一个响亮的童声在旁边大嚷大叫：“她说没事了！这两年都没事了！”耳听那边妈妈说：“你先上一边玩去，别捣乱，等会再过来啊。哎，你还抢电话！”然后似乎向别边说了一句：“你先把他抱走！”

我失笑，妈妈最后这句话，多半是向爸爸说的。而刚开始那清脆的童声，必是大宝无异。于是笑问：“刚才说话的孩子，是大宝吧？”

妈妈也笑，有几分无奈：“这孩子，越来越淘气了。”我笑着，想当初最后一次见到大宝、二宝时，两个孩子还都不会走，说话也根本说不成句，如今竟然如此口齿伶俐了，想来也肯定会满地跑着帮大人的倒忙了。

我的声音其实不算小，大宝在旁边都能听得清楚，而妈妈却总说听不清，这似乎也只能说明，妈妈的听力，也不是很好了呢。

念及此处，忽然就觉黯然，眼见的小孩子们一个个都大了，连我们这些当年的小毛头，都华发渐生，一天天老去。岁月不饶人，我们的父母辈们，自然更逃不脱时间的追逐了。

正在鼻子发酸之际，那边妈妈细细的把平时叮咛的话又嘱咐了一遍后，忽然声音又有几分扭捏起来：“哎，那个，今天是你的生日了吧？”

生日？我愣了一下，蹙眉去想，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天晓得今天农历初几了。于是随口应道：怎么，生日了么？我不记得了呢。管它什么生日不生日呢，平常日子一样过呗。

妈妈依然笑，笑的似乎很有几分不自然：“你还在上班吧，那我就把电话挂了，晚上一定记得给自己多弄点好吃的，祝你生日快乐噢。”

我晓得，父母都是那种很正统的人，对于什么生日、蛋糕、这节那节纪念日之类的，向来是不赶时髦的，偶尔提起来，也似乎总有几分不好意思，更不会说什么祝福的话，觉得这些个洋玩意，与自己这辈人格格不入似的。而今这一句生日快乐，想来妈妈也不知是鼓足了多大勇气，才说出口的吧？

说到多弄点好吃的，想起当日年少时。那时每逢快过生日时，提前一个月，我便会扳着手指头一天天数着念叨着：还有多少多少天我要过生日了。念叨的时候，总是故意要让妈妈听见的。言下之意，我要过生日，你要给我做好吃的东西哦。

不过通常情况下，我念叨我的，母亲总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时我急了，直接扯着她的衣襟：“妈，明天是我生日呢。”

妈妈听得我这么说，便会拂开我的手，看着我，似笑非笑的样子：“是啊，你要过生日了，准备给我买什么好吃的东西呢？儿过生日娘受罪，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可是差点要了我一条命呢。”

关于我的出生，我自己当然是没有印像的，但后来却听亲戚长辈们说过许多次。据说我出生时，母亲大出血，当时血流的，把衣服被子全部染透，真的差点赔了一条命进去呢。

但是那时，自己虽也听说过这些，还是觉得很是委屈：别人家的孩子，过生日有礼物，有蛋糕，还要做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可是为什么妈妈却执意不肯替我过生日呢？哪怕只是替我炒几个小菜，也好。至少让我觉得，自己也有被大人们重视嘛。

要说咱家家庭条件是挺苦，但炒两个菜，应该也破费不什么的吧。

如此想来，便越想越委屈。委屈劲上来了，却也无从跟妈妈理论，于是便一个人闷闷的到一边生气。

曾记得有那么好几次生日，我都赌着气跟妈妈不说话，以至于生日那天，根本连饭都不肯吃的，饿极了，宁肯喝水！心里只是忿忿的：你不给我过生日，便让我饿死好了。

我不知当年母亲看到我这么任性的样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记得我这么偷偷的牛一样的犟着，她便也故意装着看不到，只是骂着我让我吃饭。骂的凶了，我便也端了碗一个人走到角落里去，用筷子在碗里挑着，却实在没食欲往嘴里送。就那样看着饭，眼泪一颗颗的掉到碗里，喉头便哽咽起来。那饭就更不想吃了。

然后总是有两三天，我赌着气不言不语，母亲的脸色便也阴沉的很难看。当年，一直以为她是在生我的气，现在想来，只那么一个小小的心愿，却无法满足孩子，她心里又何尝不难过？！

生日一年一年的过，人一年一年的长大，转眼华年已逝，飘泊流离了近十年。十年来，我根本早已把过生日这回事抛到了脑后，从来都不记得哪天是自己的生日。但与此相反的是，妈妈却一年比一年更记得清楚，总是提前几天的时候便提醒我。到了那一天，更是特意打电话告诉我：“今天你生日了，便是平时再怎么凑合，今天一定也不能再凑合了，一定要给自己多弄点好吃的补补。——其实你一直就应该好好补补，你从小就缺乏营养！”

我每次听了这话，总是不住口的应着，心里还是根本没把这话当回事。生日么？过不过又如何呢？便不专门过生日，这一天24小时，还是跟平时一样会过去的。如果一定要找出点什么意义，也无非过了这天，便又老了一岁而已。

——其实，也许我并不是真的无法记得自己的生日，只是下意识的逃避而已。到了现在的年纪，对于年啊节的，过生日什么的，早已没有少年时的期待与激情，反而有种隐隐的害怕。怕比平时更甚的孤独，怕那无情流逝的年华。

人生很多的时候，都是很戏剧很矛盾的。在我想过生日时，求一生日而不可得，而今我早些把生日这个概念抛到了九宵云外，妈妈却开始念念不忘了。

妈妈其实不识字，也看不懂日历，我实在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竟能这么牢牢的将我的生日记在了心上。一年一年，从不曾遗忘。

我将电话贴在耳边，听着妈妈那句“祝你生日快乐”，忽然的，就这么往事纷杂的涌上了心头，然后喉头再度发哽，一如当年求一生日而不可得时。

就这样一直把电话贴在耳边，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直到里面传出嘀嘀的忙音，我依然犹如未觉，耳边袅袅不绝的，是妈妈带笑的，略显不自在的声音：祝你生日快乐噢！

这样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反应过来，放下电话，抬头低头间，便有透明的水滴滴落在手背上，清莹如清晨草叶上的露珠！

祝我生日快乐么？妈妈，您放心，我一定会让自己快乐的！让我们每一个人，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在有生的日子里，全部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