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比这个时候早一些,每日里我正骑着自行车在北京的郊区很逛。记得有一天我逛到了顺义的大孙各庄,一路上饱览了秋天的美景,回来时路上恰巧遇到四川人张士惠,就发生了更令我惬意的事情。
她也骑着自行车,还带着头,抱怨说“我心理不平衡,我老公在家打牌,我休息一天还要去种麦子”。我开玩笑说“活该!谁让你养汉来地,你那汉子,你就养着吧。”她哈哈大笑说“你不找老公。”我说“我怕养汉。”她又说“你骑着单车到处逛,多牛,多逍遥。我还得去地里种麦子。”我从来还没有种过那东西,只知道用它的精髓包饺子、打饼、擀面条,于是就说“别抱屈了,他不上班,天天吃饱了喝足了,不玩麻将你让他玩女人啊?”她收起笑容说“你怎么那么看得开?”我说“我跟你去种麦子,我还没种过呢。”她立刻高兴起来,我便欣然与她前往。
金风送爽,老玉米已经是绿黄相间了,成排的杨树庄严肃穆地站在秋风里,把叶子翻动的哗哗作响,像是在为丰收而鼓掌,又像是在催促着什么,而由于鼓掌时过于认真,就把自己从枝头拍落了,而空留那一根根树枝丈八蛇矛似的直刺向蓝天。白杨树之外是庄稼,庄稼外又是白杨树,总之,一排排的白杨树把田地均匀地分割成一块块的方条田。天上一朵一朵的白云看上去非常轻松轻巧的样子,完全不是仲夏时节那种又厚又重的笨拙样,太阳亮亮堂堂地挂在天上,晒得人暖洋洋的。此时北京的秋天真的很美很爽。
这位张士惠女士,她是从安徽嫁到这里来的,她说的老公是她的第二任丈夫,她在北方印刷基地的一家印刷厂里打工,脑筋不笨,人也善良,就是不大会处理人际关系,所以印刷厂里的工友们时常拿她逗开心,正应了那句话: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可是过格的事也没有,就是劳动之余无恶意的减压而已。
我和她一起登上自行车向她家的麦田出发,路上我才知道是去补种,由于是播种机播种,所以在牵引它的拖拉机转弯的地方就有漏播的地方,现在小麦已经有一寸高了,远远的望去,已经很有气势了,绿油油的,煞是好看。在这深秋时节,能望到这么大片的翠绿,如果是在我家乡,简直是做梦。所以我的心激动着,为今天遇到张士惠并且能来亲自体验一下种麦子而感到无比的兴奋。一路上看到有的人在地里收大豆,还有的在挖红薯,还有的在落花生,总之都是在收获,我为与众不同而沾沾自喜。
我俩把自行车在地边防好,走到地里就看出缺苗的地方来了。这里的农民大多数是种老玉米,其次是小麦,再次就是杂粮和蔬菜。由于正是收获季节,所以,地里到处是人,虽说离村子很远,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张士惠说,她要是不来她婆婆就得来,自己今天不上班就只好自己来了。我说这很好嘛,婆婆毕竟年岁大了,天天给你做饭吃,外面的活计自然你要多做一些了。
我俩边说话边找补着,她用头在地上开一道浅沟,我把麦种均匀地撒在沟里,然后就用脚踢土,待把麦种盖上之后再挨排踩一遍就算大功告成。农谚“今冬麦盖三层被,明年枕着馒头睡”就是说的冬小麦。虽说心里清楚我这不过就是随帮唱影跟着玩的,但是心里也有一种很舒服很熨帖的成就感,或者说是一种体验更准确些。
在秋天里还能播种,这感觉真好。我就像占了好大一个便宜一样在心里高兴着,张士惠的劳动态度绝对不积极,总是说“差不多就行”,倒是我坚持着,以父辈们说的“瞎苗不瞎工”的道理对她说,把凡是缺苗的地方都补种上了。
我俩一面补种着冬小麦一面说些不咸不淡的家常话,从她的谈话里我了解了一些令我怎么都不肯相信的一些真相。她十八岁的时候,母亲为了得一千多元钱给弟弟讨老婆把她嫁给一个安徽郎,虽然那个男人比她大好多,但是能干得很,对她也疼爱有加,除了家务几乎什么都不用她做,生活还真是过得蛮舒服。可是过到大女儿十四岁小女儿十二岁的时候,安徽郎暴病而亡。带着两个孩子折轱辘打把势地勉强过了一年,突然有一天她的四小叔子对她说,你若是想找情人就得先跟我。这句话把她吓坏了,于是,她赶紧把这话告诉了远在北京的三姐,她三姐和她一样也是被买的,只不过是地点不同罢了。于是,三姐就把她介绍给现在这个顺义的乡下汉子。大女儿坚决住在安徽不肯跟她走,她只好把她留在公公婆婆那里,自己领着小女儿嫁到北京。这个长得像头牛的男人,除了热衷打牌就是喝酒,就是舍不得把那浑身的力气用在劳动上。
面对她的抱怨我只好劝慰道,算了,你辛苦是为了供自己的女儿读书,别让她走你的老路就是进步,跟他过,就当他为你提供住所提供北京户口得到的酬劳吧,你婆婆给你三千就不错了,谁让你急着嫁了,我们家乡有句话叫做“忙老婆嫁不着好汉子”。她叹了口气没说话,我说好好过吧,天下男人都差不多,第一个将就不成你就将就第二个吧。这世间有多少我们看不到的苦难艰难与为难,在无奈的灰暗里滋生蔓延直至你的消亡?太平盛世尚且如此,乱世又当如何?人啊,难怪李煜慨叹“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你看。我指着远处在路上来往的人说,人忙忙碌碌的不就是为了两个字“名”和“利”嘛,小人物为了“利”可以忘义,大人物为了“名”可以不要命,忘义的是小人,不要命的是英雄,要命的是失节。张士惠听到这里笑了说,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我们干活就是为了挣钱活命,想多了更痛苦。我说,你个阿q。她说不阿q怎么样?像你?那个说结婚就给你二十万的男人,你怎么就不同意嫁呢?要是我乐死了。这回轮到我笑了,并且是大笑,收住笑声我说,我若是答应了那不就等于把自己卖了?既然卖一回那就多卖点,给我两百万!像你那么贱,被卖两次加起来还不到五千!我们两个都大笑起来,笑声被秋风裹挟着掠过绿油油的麦田,越过黄绿相间的老玉米,直穿过白杨树飞走了。
也就一个小时多一点我俩就把该补种的地方都补种完了,她说去我家吧,我家有柿子,你拿回去一些慢慢吃。在柿子树下吃柿子,我知道了熟透了的鲜柿子可以甜掉你的牙。在家乡我们只能吃到冻柿子,还要用温水浸泡一会儿,否则那份涩口绝对受不了。
我爱我的家乡,然而我在家乡绝对无法体验到秋天的那片广阔着的青翠,而播种小麦更是神话一般。如今秋又来了并且深了,我想华北那边的冬小麦不仅仅是绿油油的一片,恐怕是要灌水准备越冬了吧?这么一想,竟盼着下雪并且是大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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