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岁的时候,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便是看露天电影。露天电影可不是随便看的,往往是哪家骄儿娶媳妇了,酒糖饭毕之后,预约一场电影,由村人共享新夫新妇此后比翼双飞,勤家承子的喜悦。
得知谁家要娶媳妇,我们便奔走相告,在那下晌一挂鞭炮刚刚燃起,日头尚未倾山之前,便早早拎了小板凳,跑固定放电影的场子里候着。场子是在村西靠近大路边,开阔敞亮,两边有高大绿树掩映。孩子们将凳墩放在最前排(事实上放后排反而看不见,小小的身量),看时刻还早,便预先玩起游戏,掷石子、吵架、爬附近的麦瓤垛,甚或爬树,半翘人家墙头,不一而足。瘾过够了,得一身灰尘下来,笑嘻嘻地又彼此相喝。村里忙闲的人也来了,壮实的青年,漂亮的姑娘,抱孩子的大婶,甚或还有拎交叉凳的老婆婆。而放电影的还未来,只有一台放映机,高傲凌尘地矗在那里。人们便围了那放映机,叽叽喳喳地说起闲话。平时不聚的人儿,都聚了。整个放映场变成了欢言喜语的乐堂。
忽地,一道渐趋渐远渐阔的光线透过灰尘,清清地映在荧幕上。喧闹的场子立时安静下来。电影牢牢捕获了人们的兴趣。那时尚小,记得放的影片多为武侠、神话,还有较少的言情类。有可恶的法海,金光寺前与化身为白蛇的白娘子舞动斗法,大家都紧捏了一把汗;有机智勇猛的游击队员,成功飞上敌人的火车,炸了日方军用物资,而万分欢欣鼓舞;有西游记中的火焰山,好个八戒,硕大的耳朵,一摆一摆的袖衫,扛着芭蕉扇,原来是老牛变的。我印象较深的颇感兴趣的是一出叫《奇情侠侣》的影片,说的是吴三桂携陈圆圆和女儿吴奇于大理,以游山玩水名义与前明金将军谋划反清复明对策,忠义于清的侠士白剑青在一次定乱中与吴奇妆饰的侠女宁宁相识相恋。白剑青屡刺吴三桂而不中,某一次即将得手之际,却被宁宁救下。宁宁揭开一直罩遮的红纱——原来是吴奇……彼时唏嘘不已,在场的人亦唏嘘。“吴三桂还有这么个好女儿啊。”有人说。
事实上,荧幕上的电影刚开演,场子上的电影方正始焉。场子里多聚了村南村北未婚才俊,和漂亮姑姐,人挤人,目光注处,便自多了一份留意。借换场的功夫,想法挪到姑娘面前,三声两语,情意却不必言矣。
影片完毕的时候,人们恋恋不舍地归去,就连最不舍的孩子,也提着小板凳,牵在大人的身后乖乖地回家了。一条规整的和谐的路。而那末了未走的,或缓缓羞涩偕步的,都是因那影片而生情的人儿,在此后的人生路上,也上演了一场场和美可观的影片。这结局,总是美好。
生活,恰如电影,在合适的时间,遇见合适的人,做了合适的事,一副剪影,便恒久的印在了荧幕上,此生不再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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