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说夏小恋，你一掷千金在游泳馆办年卡，就是为了像浮尸一样躺在水面上翻白眼？”方钟到深水区扑腾了一圈，又过来烦我。我忍不住斜眼给两个“卫生球”，又不屑地闭上眼：“你懂什么？躺在水面上是最好的休息。”

这句貌似深沉的话，是与欧阳有关的初恋给我留下的割舍不掉的遗产，在我近乎变态地迷恋游泳馆的岁月里，时时回荡于耳畔。

方钟不依不饶：“别装大瓣蒜了，我看你是根本不会游泳，就想花钱偷懒！”

我懒得搭理他，冷不防过起了“泼水节”，是这小子在疯狂撩水。我站起身以牙还牙，浇得他抱头鼠窜，看这幕鸳鸯戏水，谁能想到我们才认识三天。

我们是同一家游泳馆的会员，方钟总在深水区出没，而我更习惯静静躺在浅水层上面当一个无悲无喜的“浮尸”。方钟从不否认自己是色狼，就在不打不相识的那个下午，他乱游一气撞得我人仰马翻时，还肆无忌惮地盯着我脖子以下十厘米处，假惺惺地问：“没事吧？”我瞪他好几眼，他才移开该死的色眼。

这不，方钟取笑我不成，又贼心不死地来偷袭，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我尖叫着被他拖到深水区，碧蓝的水面汩汩没过了头顶，而我不会再如当年那样无措地下沉，无助地挣扎，让这厮看笑话。

果然，当我用标准的蛙泳三下两下游到岸边时，方钟惊呆了，继而悻悻地：“还真会啊！以为你打肿脸装13呢。”唉，怎么啥话到他嘴里都变得如此难听？

2　

交手n次，方钟突然问：“夏小恋，你是哪家演艺公司的？”

就知道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我故意装聋作哑，他沉不住气时自然会抖出包袱：“你这破名儿咋那么像艺名呢？”

没错，我是5年前才改叫夏小恋的，为了青梅竹马的欧阳。我和欧阳的故事自夏日扬帆，到秋天搁浅，我因此极讨厌秋天，方钟的频繁闪现已让我的秋天少了些忧郁，多了些聒噪。　

这会儿，方钟反复打量我：“躺着也好，至少可以欣赏到你——”压低了嗓音，“曲线优美的a面！嘘，是a罩杯的a！”

说这话时，我和方钟之间已有了某种半透明的默契，正沉迷于投石问路的蠢动。正想骂他下流，他又有了新想法：“身材这么好，捂得这么严实岂不可惜？我手头有套比基尼，你要不要？”

以为方钟是开玩笑，不料他真把比基尼递到了我手中。我笑得无限诡异，措辞也暧昧起来：“嘿嘿，我哪敢穿啊？春光外泄被别人瞧去，对你多不公平啊！”

那套比基尼，我始终藏在衣柜里。方钟第一次在我面前叹息出声：“夏小恋，你好像总有万般心事。”

一语道破天机。那陈年旧事谁都触碰不得，我又能以怎样的口吻对他讲起？

“夏小恋，我宣布，我要在你心里种一个太阳。”

看他举右拳宣誓的傻样，我配合道：“哎呀，光有太阳怎么够呢，我还要星星，这样24小时都不用摸黑了！”

“贪，巨贪！知道不？男人最喜欢女人说的话是：我要！男人最害怕女人说的话是：我还要！”

无语了。他的狗嘴里怎么就吐不出个象牙呢？

3

泳池岸边，一个女孩肩头醒目的文身拉直了方钟的视线，他捅捅我：“看，凤凰！”

我也注意到了。佩服这女孩，如此复杂的文身，要忍下多少痛楚方可完成？　“我明天也去弄一个，就文两个字母：xf，既是咱俩姓氏的首字母，又是‘媳妇’的简称。以后我丢了，你找有‘媳妇’文身的就行！”

这次方钟改玩深沉了：“真正深刻的爱情不需要文身来标榜。”见我若有所思，他才笑道：“我怕你疼。”

他怎知，这疼我早就受过。我在水下轻抚着腰间那两个不予示人的淡蓝色字母“xo”，暗想，我对欧阳自青葱年代延绵至今的那份爱，难道也是肤浅庸俗不堪推敲的？

比文身更疼的是从女孩变成女人的撕裂感。始作俑者方钟在黑暗中诧异莫名：“你……没有过男朋友？”　

有过，仅欧阳而已。年轻的欲望曾无数次奔涌而至，又被我的恐惧一次次打退，别了欧阳后，始终没有人能走进我的心，更别说是进入身体了。而现在，我必须赶在方钟开灯前穿好衣服，然后去买支遮瑕笔，否则，隐藏了5年的秘密终将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从此，约见方钟就成了快乐而麻烦的事。他以为我晋升为女友之后学会了为悦己者容，每次见面之前都要细致地化妆，实际上我把多半时间都花在了遮盖腰际的“xo”上面。略显生涩地承欢时，我想方设法让他的手远离我的腰，一场欢爱结束时更是打消他鸳鸯浴的邪恶念头：“才不跟你一起洗澡，你肯定没安好心！”

4

方钟看我的眼神越来越黏腻，要我留宿的次数也多了。清晨，我攥着遮瑕笔蹑手蹑脚溜进洗手间，正对着镜子遮盖“xo”，方钟不知何时站在了眼前。遮瑕笔因受惊过度坠落在地砖上，而半透明的“xo”已尽收方钟眼底。

“宝贝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方钟揽我入怀，抚我发梢忙不迭道歉。我和着惊吓的余韵泣不成声，发霉的心事终于在长久沉寂后娓娓道出。

5年前那个秋夜，只因欧阳答不出我和他妈同时落水他会救谁，年少任性的我纵身跳进那泓深不见底的湖，没顶的恐惧瞬间俘虏了我。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湖岸凄冷的风中苏醒，深谙水性的欧阳却不见了影踪，我抱着头努力回想，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脚抽筋了，脚抽筋了……

曾有许多个夏日，欧阳最爱到游泳馆消暑，可惜我又笨又懒，枉他一片苦心收我为徒，我却连皮毛都没学会，他只好摇头让步，教我躺在水面上享受片刻的安宁。欧阳走后的每一个夏天，我终日泡在游泳馆，蛙泳、蝶泳、自由泳样样纯熟，却更加怀念欧阳教我仰卧水面时双手托我腰身的温度。秋天里，浅浅的文身“xo”爬上了我的腰，本以为几十年后它会伴着我的骨骼血肉一起化成灰烬青烟，来生还要永志不忘，谁料，方钟和那套比基尼让我遮瑕不成，生出了洗掉文身的冲动。

方钟对我的打算投反对票：“洗文身那么贵，你想让我破产啊？”见我又哭又笑，他边为我擦眼泪边说，“我怕你疼。别干这种傻事，以疼痛为代价标榜出来的爱情我不稀罕。你的遮瑕笔也可以扔掉了！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纯真如故的夏小恋，没有斑点，没有瑕疵，别人看见这‘xo’，还以为你是国际名酒代言人呢！”

再入游泳馆，我在比基尼映衬下娇羞地给方钟送惊喜。静静躺在水面上仰望欧阳灵魂寄居的天堂，料想欧阳定然也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俯视着我们的幸福，而那些沉重的往事，方钟一定能帮我忘却，只要文身替我记得就足够了。

转过头，一池碧水波光潋滟，第一次发现，原来秋天也可以这么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