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了整个一秋了，今天竟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的毛毛细雨。窗外冷雨凄凄，独坐窗前，拥有一份宁静与孤独。天暗暗的，不似黑夜，不似白昼。打开日光灯，屋子里刷地一下变得雪白明亮，而外面的天却更加昏黄起来。深秋的风从窗缝挤进来，竟把窗台上写着故人电话号码的纸片吹动了。那纸片微微地动着，在日光灯煞白的光影里化作一个水滴，一闪一闪地闪到昨天上午。这个上午我在塞外边城的一条叫做苏州街的街道上，在众多的小商贩里见到那个故人。

他第一遍叫我的名字，我似乎听见了但是不敢确定也不想回头就继续前行，然而，立刻我就听到一声更响亮更清晰的呼唤，不是误会没有错，就是叫我，我回过头看到他认出他向回走了几步，轻声问干嘛？他说，你等一会儿，我炸点鸡柳给你吃。我说我不要，正好这时有顾客来我就转身走了。他变成生意人了，生意做的小叫做买卖人，做的大了叫做商人，其实做大做小都是商人，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既然都是商人那就具备商人的一切德行，包括好的与不好的。商人重利轻别离，所以我的走开他一定不会怪罪的，说不定还心下窃喜呢。

才一转身，刚好就有一团落叶旋转着来到我脚下。本来四季轮回，秋来叶落，无足怪，也无可叹，但是，在此刻旋转着被迫着来到我脚下，就似乎有了别样的意思，怪可怜见的，落就落了，还要被无情的冷风推着搡着远离树根被人践踏。由这团落叶联想到自己，联想到林黛玉，联想到谢道韫；谢道韫咏雪“未若柳絮因风起”，林黛玉则叹柳絮“漂泊亦同人命薄”，那么我呢？难道我拾曹雪芹之牙慧说“叹今生谁舍谁收”？

离开苏州街，忙着去国经学堂上课，然后再坐车出城，回到乡下已是下午三点了。城里虽说也是落叶飘飞，但是松花江边还有披着绿叶站在那里的柳树，树枝上挂着的藤蔓植物爬山虎经霜一打，鲜艳的比玫瑰还艳丽，比火还红火，绿树红蔓简直是美丽不打折让人忘了季节。倏忽回到乡间满眼的竟是落木萧萧，虽说还没有冬日的肃杀，但是路边的树木已是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

院子里满平台都是落叶，这些落叶主要是樱桃树的叶子和玫瑰的叶子，再看樱桃树和玫瑰，除了秃枝还是秃枝。持帚扫叶，院子清爽干净起来。等到我把这些叶子收拾到一起的时候，就想到了上午在苏州街被风旋转着来到我脚下的落叶，真的感叹“今生谁舍谁收”了。

东北的冬天是寒冷的，那位故人若是整个冬天都站在那里作着他的买卖，等到老了那两条腿还不得废了，再说，站在露天地里穿啥鞋能不冻脚。如果生命的存在若仅仅是为了生存为了活着，那么生命的意义何在？这么一叹一想一问又觉得他才是黄叶，没人收拾的黄叶，旋转到我脚下的黄叶。可怜黄叶苦飘零，今生今世我收拾得起吗？

整个一天天都是昏黄着，就连天色已黄昏我居然没觉察到，若不是有人打电话来就那么坐在窗前发呆。打电话的是出版社的朋友，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联系了，就要到重阳节了，年年雷打不动的与他登高望远。由于屋里信号不好我只好走到院子里，在霏霏细雨中与他讲话，就在这时我看到樱桃枝上一片叶子在此刻的凄风苦雨中徐徐飘落，而叶柄的根部与枝条相连接的那个点，已经微微的凸起，我知道，那是尚未从皮鞘里钻出来的明春的新叶！

我的心微微地激动着，登高的约会已经定妥，可是，此刻我心灵更愿意接近的不是重阳节的登高，而是明年春天新绿的原始。就让我心甘情愿做一枚飘零的黄叶吧，为了明年的新绿，落亦无怨，飘亦无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