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刷刷,又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句。不知这潮湿的天气是不是因为亲人们倾洒了太多思念的泪水。我不由想起田野的小路上,此时扫墓人一定是络绎不绝,他们或啜泣、或沉思,表达着无尽的哀痛,而我却困在城市的一角,只有任思绪飘向远方……
我想祖母的坟上一定长满了青草;还有那被雨水冲洗过的大理石碑,漆黑发亮的象祖母新换洗的绸衫……
一切似乎又在这个怀念的日子苏醒,转眼,祖母离开我已是七八年的光阴,我真怕一切已不再那样记忆犹新。
从我懂事起,就感觉到祖母的不同。她白发,黑瘦,一双走路生风的大脚,手里拿一个精巧玲珑的烟锅,她还有一个特别就是声音大,用母亲的话说是“声高气傲心肠好”。外公常提起祖母穿长袍,戴眼睛,拄拐杖的威风,可惜我没见上,但我见过她发黄的县人民代表证。我想我稚嫩的笔是不敢轻易去写她走过三种社会的艰难而伟大的一生,我只想把她倾注给我的至爱亲情记下来,还有我深深的遗憾和哀痛,我真怕无情的岁月,烦躁的尘世把一切消逝得让我无法再潸然泪下。
小时候的记忆里似乎全是祖母的身影,拽着祖母的衣角赶庙会,窜亲戚;祖母去挖野菜,我蹦蹦跳跳的跟在她身旁,把野花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领居的二婆总是忿忿的说我象祖母的尾巴一样,因这祖母便很少去她家喝茶了,祖母说孙子不跟着奶奶跟谁呢?但祖母会让我把熬好的滚汤的浓茶,用棍子挑着给二婆或别的奶奶送去,等祖母和我喝时却成了淡茶,但我们祖孙俩乐此不疲。一生辛苦的祖母的手很粗糙,但给我的感觉却很柔软,我就在这双手的抚摸调教下成长。
我上学了,奶奶会每天清晨听鸡叫声喊我起床,冬天,把我的衣服在被握里暖得热热的让我穿上;饭时,当伙伴还在为饭还没有做熟着急时,我已端着奶奶早已做好的饭菜吃得津津有味;晚上,在昏黄的灯光下,祖母坐在我身旁抽着烟,默默的看我做作业,我偶尔偏头看一下,她便微笑着,满眼都是慈爱和期盼,有时会从柜子里给我摸索一些好吃的。祖母没给我讲过故事,但她总给我讲自己的往事。讲她从小就没有母亲,是大妈用面糊糊把她养大;讲她给县长的儿子当奶妈时,县长的太太故意扔一些零钱到地上,她总是捡起来一文不少的给人家放好;讲她生长的山里的野果、可爱的小动物、朴实的山里人……山里的娘家人一再要求祖母回去,祖母却为一大家族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人留下了,我想有一点原因一定是祖母舍不得我,舍不得她羽翼下的这个家。依着祖母沉浸在她的往事中,也许是我最幸福的时候,而她最幸福的时候就是我给她抓痒痒,那时我总想将来一定要给祖母买个“孝顺”(抓痒痒的竹器),我不在她身旁时让她也能感觉到我的孝顺。但我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没实现。
上中学寄宿,这对我是一份新奇。我只是看到了每周回家时祖母在村口等我的欢喜却从没在意过她目送我走时的寂落。成长中有太多的人和事让我应不暇接,已很少和祖母坐着说说话了,只记得一次和祖母坐在院子里,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咋越长越胖,好难看。”祖母看了我一眼,似乎意味深长的说:“女孩子吗,长大了就这样。”我清楚的记得祖母说这话时是一种淡淡的,幽幽的口气。我现在才明白那时祖母或许有为我长大的欣慰,又有没有“尾巴”的失落;或许还有为自己走向暮年的忧伤。
遗憾也就从此产生了。上初二的一周回家,我很惊奇见哥哥在村口接我,神情很是黯淡,他问我拿着什么,我说是给奶奶买的红薯,哥哥的神情更加阴沉,他说快回去吧,不知奶奶还能吃不。我心中一慌,急忙跑回家,奶奶已不省人事,亲友都已来探望她。医生正在和爸爸商讨“这么大的年龄,器官已经老化,用药也没多大价值”我当时就哭了起来,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恐惧,对死的恐惧。爸爸还是坚持给奶奶用了药,我想不只因为我的眼泪,而是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愿奶奶离我们而去,但奶奶却从此象植物人一样,她还能吃能动却似乎没了感觉和意念,医生说是老年痴呆症。这虽然很难让人接受,但我每周还可以看见她,可以给她梳梳头,在她身边坐坐。奶奶还能发出声音,却说不清话,但在含糊的发音中一直喊我“爱爱”,我想她是无意识无能力中只有把对我们感情凝聚在这两个字中。
祖母痴呆了半年,由于无法跟她交流,我们便对她有些无奈和忽视,给她吃,给她喝。我不知还能为她做些什么,我对她的感情似乎也麻木不仁了。直到那次,祖母最后给我爱护,让我刻骨铭心。那次母亲当着亲戚的面训了我几句,倔强的我赌气跑出家,傍晚,我抱着村口的树偷偷的哭,但我那时已经想不到奶奶,虽然她以前一直是我避风雨的大树。母亲找到我,又气又急她打了我一巴掌,拖我回家。我站在院子大哭了起来,爸爸和哥哥都不在家,我只有伤心的哭,这时祖母在她房间喊了起,还是那含糊不清的声音,但我知道那是在唤我,我这才意识我还有疼我的祖母,我便去了祖母的房间,祖母坐在炕上还在焦急的大喊,我或许受了凉又哭的头疼倒在祖母的身边昏昏沉沉的睡着,头疼得又呻吟起来。呻吟中,我模糊听见祖母又在含糊不清的叫喊,我感觉到她的手在抚摸我的头,好久以没有过的抚摸,我哭了;祖母更焦急了,她似乎想把我的头抱起来,但她却没力气,她在哭似的大喊——用那无人破解的语言。已睡下的母亲跑过来,把我扶进自己的房间,母亲给我洗脸吃药让我躺下,我听见祖母一直还在含糊的呜咽着、呼喊着。我便挣扎着要去祖母房间,母亲只好给祖母说我睡下了,祖母才安静了下来。
事后我一直搞不懂,已痴呆的祖母为何会在那时那样清醒,那样奋不顾身,虽然她还是在危急中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她却做到了对我一如既往的爱护。
但事后祖母又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我现在遗憾自己后来怎么就不多想想,我应给想到祖母在潜意识中还有深深的爱,或许她还有感觉,只是我们却少沟通,或许是我缺少耐心。而让我最遗憾得是一周回家,母亲对我说祖母已两天不吃饭了,我明白母亲说这话的意义,去学校时,我便特意跑进她房间,她平躺着,我喊她,她只应了两声,却并不理我,我正还想喊,进来了邻居,我去招呼邻居。之后,匆忙就去学校了,我真恨我自己就那样走了,我不为什么不多喊她几声,我为什么不给她最后的亲近,她一定会对我说些什么会像以前一样抚摸我的脸……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但我去学校了。一天晚上梦见好大的雪,雪地上两行远去的脚印……第三天起来真下雪了,虽然只是十月,我很诧异,那种不详的预感就很强烈。中午,得知噩讯祖母去世了,我呆呆的,冒着大雪,十力的路,我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去,路上寒风呼啸着电线发出“呜呜”的声音,桐树上的残叶落在雪地上,非常刺眼。回到家,我爬在祖母房间门前墙壁上无声哭着,怎么也不愿进房间,我不只我该如何去面对,祖母就这样离开我们。她悄悄的走了,她走时她唯一的儿子不在她身旁,她疼爱的孙子孙女也不在身旁。一生有说不完叮嘱的她,走时却什么也没说。听说哥哥回家后竟不知道哭,也许他不愿相信这一事实,直到下葬时我们兄妹哭得死去活来。也许我们都遗憾祖母就这样匆忙的走了,在我们对她疏忽了,冷落了时悄悄的走了。但我常想这或许是祖母蓄意的,她如果不是痴呆了一年麻木了我们的感情,要不,她走了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祖母就这样走了,永远的走了。却又留下了永远的回忆。以至于在这个飘雨的清明节我泪流满面的写此下文,悼念我那永远走不出记忆祖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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