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母亲将外公接来,帮我家打豆腐。大人们忙着浸豆、磨豆、摇豆渣、煮豆浆,我们高兴地在屋里穿来插去,给大人们添乱子。
豆浆烧好后倒入一个水缸,热气袅袅升腾,很快弥漫了土坯屋,缕缕豆香随风钻入鼻内,如绳索般将我们牵到小缸前。母亲忙将我们拉开:“等点了浆,给你们豆腐老喝。”我们就站在一边流着口水等着,终于,母亲将一小碗豆腐脑递给我们,喜滋滋地说:“喝吧喝吧,慢点,别烫着。”我们迫不及待地接过碗,猛吸几口香气,轻吹几下碗面,一勺一勺地将那美味送入口中,只觉得它是那么鲜嫩滑口,那么香甜,正吃得津津有味,碗已底朝天了。眼睛紧紧盯住水缸,不愿离去。“不能再吃了,吃了就没有豆腐过年了……只要听话,等会做豆腐你们吃。”母亲好说歹说,才将我们劝到屋外去玩。
感到肚子饿了,想到即将吃到的豆腐,我忍不住回屋去,看饭菜做好没有。在橱房门口,我看见母亲正将一碗做好的豆腐放入碗柜内,“一定是母亲怕我们看见了嘴馋,所以将它藏了起来。”我一边想一边走了进去。母亲转身去打鸡蛋,这也是只有来客时才做的菜,但毕竟平时吃过,不象豆腐,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豆腐香裹着油香和葱香,从柜的深处飘出来,撩拨着我的肠胃,我感到饿的难受。“等吃饭时兄弟们抢着吃,我也许一块也吃不到呢,不如现在吃几块,等会不吃不是一样吗?”我给自己找了个偷吃豆腐的理由,溜到柜边,趁母亲没注意,伸手抓一块豆腐、将手缩入衣袖内,迅速离开,躲到屋外一个无人的地方,将黄灿灿香喷喷的豆腐塞入口内,豆腐渗着葱香和咸味,深深刺激着我的食欲:“再吃一块,吃了不再吃了!”我一次次将豆腐藏入衣袖之中……
吃饭了。母亲将一碗鸡蛋炒咸菜、一碗大蒜炒豆渣、一碗炒白菜放到桌上,然后去柜内端豆腐,但她楞住了:碗内除了一点汤,什么也没有。她用询问的目光扫了我们一遍,我忙低下头,羞得无地自容:只想着再吃一块,怎么将一碗豆腐都吃了呢?母亲若说穿,叫我如何见人?母亲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噙着泪花重做了一碗豆腐。带着对母亲的感激,我没有再吃一块。
长大后我向母亲提及此事,母亲笑了笑说:“其实我晓得是你……那时你们过年才能吃到豆腐和猪肉,你才六岁,正长身体,又不懂事,我怎么忍心……”母亲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如今,我变着花样给女儿弄菜吃,鱼肉腪腥从不间断,但女儿总说菜不好吃,没胃口,我给她讲“藏在衣袖里的豆腐”的事,她惊问:“那时那么穷吗?”仿佛那只是天方夜谭。我不由在心中感叹:现在的孩子,真是泡在蜜中啊!
2002年12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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