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凤来自农村，很穷的农村，身边带着个未满三岁的孩子，来到城里挣钱。丈夫中风瘫痪已经有两个年头了，动弹不得，一直都是婆婆服侍着，因为阿凤得下地干活。婆婆心疼儿子，不忍心看着儿子整天像块木头一样，呆着看屋顶的瓦片，于是催儿媳到城里挣钱给儿子治病。阿凤放心不下孩子，带在身边，坐了两天的车，终于来到了城里。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能干啥？啥也不能干，不能上工地，不能进厂房，不能帮人家洗碗，更不能到马路旁干擦皮鞋的，再说也不会擦。房子租不起，这两天在车站附近转悠，看了四十八小时的招工启事，不合适，带来的馍也快吃完了。

阿美是城里人，很大的城市。现在住在广生新村一栋，那可是富贾贵族住的地方。阿美生的地方好，嫁的人也好，有钱，建筑公司的大老板。老公是大老板，阿美自然是衣食无忧，整天闲着，想要个孩子，打发一下无聊的日子，就是怀不上，说是老公有问题，就是不承认，说什么也是大老板，哪能在女人面前丢了面子！老板都是喜欢沾花惹草。为了安抚一下阿美的独守空房－其实都是借口－花了三十万买了一条优良纯种欧洲大沙皮送给阿美，那狗高大、威猛。阿美喜欢这狗，很喜欢，喜欢它洁净的时候，但是到了吃喝拉撒，就恨之入骨，似乎面前的它是一个威武却很肮脏的男人。也难怪，它就被叫作大威。为解决这些烦人的问题，阿美请人张贴了个招工启事，招大威的保姆，女工、包吃包住、月薪三百、还有奖金。

阿凤看了，觉得合适，抱着孩子到了广生新村一栋８号。

阿美看了，觉得合适，把两母女安置在楼梯间的杂货房。

房子很小，堆满了货物，鞋子、衣服、烟酒之类的，全部都弃之不用。稍微收拾一下房子，孩子在小床上睡了，阿美领着阿凤去见大威。大威住在大厅往左的房间，打开门，大威正在席梦思上睡午觉。见有人进来，瞪了几眼，又继续睡去了。房子很大，很大，比阿凤跟她男人在农村睡的那间泥土房还要大。阿凤是喜欢狗的，以前家里也养了一只大黄狗，叫大黄，后来生了病，没闲钱治，也就死了。那狗生前有灵性，看庭护院自然是不用说的，进了自家掩着的门还会把门关上，死的时候，阿凤还暗自伤神了好一阵子。阿凤不说话，坐在大威旁边，像是一为母亲，端详着，沉思着，偶尔摸几下，听着站在一旁阿美的吩咐。

吩咐，当然了。喂饭、洗澡、上厕所、梳毛发、甚至哄它睡觉，我不在或没空或没心情陪它的时候，你就陪它到外面，最好是小区花园里散步。

就这么少。

阿凤听着，心里乐得很。轻松，比干农活强一百倍，一年下来还可以省两三千块，况且，狗不会瞪白眼。大威要吃进口的罐头，吃主人饭桌上的饭菜。阿凤喂它，孩子想吃，阿凤也闻到了香味，有时偷吃几口。母子俩吃多了那些残羹冷炙，吃这个简直是山珍海味。有一次被碰见了，阿美骂得好凶，孩子怕得哇哇叫。“这些你们吃得起吗？进口的，几百块钱一罐呢，以后再这样饭也不让你们吃。”阿凤不出声，连喘气都比不上大威的。大威有自己高级的厕所和浴池，冲澡用的是太阳能热水器，阿凤母女俩用的则是冷水，厕所也是临时在房间角落里搭起来的，连自来水也没有。大威怕冷水，有一次忘了开热水，又被骂：“几十万的狗，要是感冒了你们担待得起吗？”骂得好凶，孩子怕得哇哇叫，阿凤喘气连狗都不如，但是气是挺大的。男主人很少在家，阿美常带个男人到家里，是对面三栋的，高大、威猛。阿凤进出小区，见过他几次，好象是个医生。就因为这个男人来，好多次都把门反锁得密不透风的，阿凤牵着狗散步回来，只好在门外干等，孩子在屋里饿得直哭，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有时在门外突然下起了大雨，狗也淋了雨，阿凤回到家里便遭到劈头大骂，骂什么村妇，什么都你懂，为什么不脱个外套盖住大威啊？不过呢，大家是知道的，那个天气，脱了外套在门外，而且是大半天，还不得冻死？不过没办法，骂就骂呗，多一次不多。就站在狗的面前，全然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等待惩罚，即神秘又充满着恐惧。旁边的孩子干瞪眼，对于眼前的这一幕，孩子是看不明白的。

骂够了，阿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半夜，全屋子里很是寂静，即使是有点风吹草动敲门声什么的，那条贵人狗也不会吭一声的，一条胖狗，睡得像个喝得烂醉的大老粗。门铃响了，阿凤去开的门，是个喝醉的人，更像是一个大老粗，正是这所房子的现任男主人，一个大老板。也不知道是谁给送回来的，一进门便往阿凤的身上扑。别说，阿凤还真有几分姿色，只是不会打扮罢了。即使是醉了,这个老板的眼睛还是雪亮的，两个巨大的手臂抱过来，嘴里还喊着那些肉麻的娇名。阿凤自然是惊恐万分，大叫几声，女主人也就出来了，看到这个架势，狂骂那个大醉汉的同时，兼顾着骂了很多什么骚货，不知检点。阿凤是明白那层意思的，也就默默地回了房间，所有的愤怒也只好打碎牙齿往嘴里咽了，旁边的狗还在熟睡。

它是另一个世界的幸运儿。

这天的天气真好，阳光朗照，晴空万里无云，偶尔一丝清风，也能牵起这个世界的幽帘。阿美的老公昨晚彻夜不归，不过已经习惯了，没有任何异常。阿凤起得早，煮了点粥给孩子吃，问阿美要不要，阿美回答说不要，还说这是个好天气，应该和大威出去走走。说完就把被子一盖，睡去了。阿凤一手牵着狗，一手牵着孩子，出了门。

已经九点多了，小区广场上的人稀疏得很。懒惰的人们。阿凤觉得在广场没意思，就往公路上走。小区的车道很直，很大，很豪华。阿凤就喜欢在路上一直走，为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很幽深吧，跟村后面的那黄土马路很相似。

村后面那条路缺少霓红灯、没有轿车罢了。

阿凤单知道晚上来往的车很多，也就是随意地走着，享受着这平静的一切，就像是一位暮年的老人，对于故土的花花草草的眷恋。谁会想到变故就在这样的平静中突然而至，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飞奔出来一辆黑色奥迪，横在这三个活物面前。阿凤知道情况不妙，想往孩子这边靠，不过那样的话大威会被撞到的，经过瞬间痛苦的思考，还是选择了往那条贵人狗这边靠，因为这是一条很贵的狗，伤了赔不起，阿美以前是这样说的。结果车撞上了孩子，断了根小胫骨。车上下来个人，是那个经常偷偷摸摸去阿美家的医生，或者是男人。孩子被送到了医院，阿凤在医院里哭了两天两夜，她想找警察帮忙，被阿美拦住了，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去叫警察，一分钱也不赔你，而且前两个月的工资也休想拿到。”阿凤怕了，人生地不熟的，拿什么跟人家评理？况且人家有的是钱。只好作罢。赔了点医药费，好像还另给了五百块钱，她恨这些钱，但又非常需要。

从此，阿凤恨死了这条钩，就是因为这条狗，弄得孩子落了个后遗症，而且腿有点变形了，做母亲的哪个不心疼自己的儿女，哪个不为了孩子可以赴汤蹈火？况且是唯一的孩子，家里唯一的根。

阿美不在时，饿一下那条死狗。

阿美不注意时，打两巴掌踹两脚那条死狗。

阿美跟那个男人在房里暗渡陈仓时，拉出去让烈日烤一下那条死狗。

但看来还是不解恨。阿凤自然是不甘心的，任凭她怎么整，那条死狗还是瞪着一双温柔的眼睛，讨人喜欢，嘴了还动着，似乎又是在嘲笑。有什么好笑的？笑我们这些农村来的是不是？又是一脚踹过去。

要是有农药就好了，毒死这个畜生。阿凤心想。

夜深，小区沸腾了，来了很多警察，就在门外，区里的富人都来看热闹。阿凤很怕这种场面，更别说来了那么多警察。就从远远地传来警报声开始，她便半步也没离开过那个小屋，抱着孩子，料想不是雇主家出的事。谁知过了一会儿，警察便闯进了她的房间，开始搜了起来．阿凤心里毛了，忙问：“警察同志，出了啥事？”

“你还不知道？男主人死了，在另一个卧室，是被毒死的。现在我们是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过，大姐你放心，清者自清。”说完，继续搜着。

哎呀，出人命了，罪孽啊！阿凤颤抖着，杀人这档事，要挨枪子的。这么一想，呆呆坐在那里。孩子不知道出了啥事，还东张西望着。大厅有个女人在哭，好大声，好不凄凉。过了一阵子，阿凤才理清了头绪，忙把什么包裹之类的全拿出来让警察看，还不断地说，不关我事。　即使不拿出来，警察也会搜的，不过阿凤觉得这样才显得清白。但是，瞬间出现在眼前的一切还是使阿凤刚才所作的努力付诸东流。在墙上的挂包――一个农村人用的布包――里搜出了一个白色的瓶子，接着要把阿凤带走。阿凤不明白，忙问是什么？

“是氰化氢，一种剧毒药品，和那死者的检验结果一致。”

阿凤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是氰化氢的，说农药“六六六”或许还会认得，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袋子里会有这个东西，之前单是想药死该死的死狗，不过也只要用作泄气的想，怎么现在却药死了男主人呢？又为啥要药死人家？要挨枪子的！阿凤挣扎着，啕哭着，说什么冤枉啊。不过没有人理会她，人家讲究的是证据，法制社会嘛，一切都只好到了警察局里说了，所以硬拉着阿凤出了门。

大威在门口看着，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走到大厅，阿美扑了过来，和她那个死鬼老公差不多，不过这次是又打又骂，说阿凤是蝎心毒妇，老公只是酒醉时挑逗了她几下，也不至于下毒啊！打累骂累了坐在地上，不过还在高声大哭，不给阿凤任何辩驳的机会。面对生离死别，涣然一个对爱情绝对忠贞的女人。那哭声，如怨如诉。警车走了，人散了，孩子在哭，狗在叫，阿美擦了擦泪，躲回了自己的房里。

拘留那些天，孩子吃了很多的剩饭，

拘留那些天，大威也饿了好几顿。

有个男人干脆在这里住了，是那个医生，对面楼的。

清者自清，是的，没有足够的证据，单凭一个药瓶，不足以定阿凤的罪，况且经查证，阿凤根本没有能力和机会去弄到这种药，所以只好到期释放。回来那天，阿凤悄悄地来到了阿美家门口，很像是来到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只是来接孩子的，打算回乡去。门开了，孩子变瘦了，狗也没了影子，听说被低价卖了。阿凤什么也不说，拿着行李，抱着孩子夺门而去，似乎又是在逃离这一切，身后又似乎传来了谈笑声――

一介村妇，上次孩子被撞她吭都不吭一声，我说对了，这次也一样，不被判刑已经是好的了，不过她要是能把这事扛下来那更好......

那男人的声音好熟,经常在下半夜听到。不过阿凤身心疲惫，已经不愿去想这些了。

一年后，阿美生了个儿子，叫大威，邻里都说他与去年的那个大威几分相像，惹人喜欢。那个医生听后，每次都发出令人寒心的狂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