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我的记忆中一次成年人的落泪终身难忘。那是七十年代,我大概上初二的时候,那人是学校初中部的组长,名叫周为霖。
我印象中的周老师约五十岁左右,个子不高,胖胖的,身着灰色中山装,国字形的方脸,鼻子旁边有颗痣,秀顶,头发往后梳得整整齐齐的,平时眼神看上去比较严肃,连学校里最具创意的调皮学生在他面前也都毕恭毕敬的。
当时,为了农业学大寨改天换地,善于标新立异的县委书记发动了“百亩大样扳”平田整地运动,竟动员了县城机关、单位和学校的力量参与其中,我们这些初中生也有幸被征召了。学校当时分进修部和初中部,进修部都是些来自农村的青年教师,做挖地挑土的活计自然不在话下,对我们这些十四五岁的毛头孩子却勉为其难了。补充体力,学校发给教师队一人两个馒头,学生队一人一个。当然,“童工”抬土的工作量也是减半的。
那些日子的每天下午,大家在学校集中,打着红旗步行三五里路,到现在的204国道旁,“大样版”要求,填平所有的沟塘,将地势高的泥土挖出来,填到地势低的地方,平整到连一颗树都没留下。和今天的“形象工程”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了。
初到工地,“童工”们还兴高采烈,颇有新鲜感,可挖土没几个回合,胳膊酸痛,抬土的肩膀被磨得热辣辣的。我们这些城里的孩子虽不像现在的独生子女那样娇贵,却也是谁也没遇过这阵势的,只好咬牙坚持,有的含泪抱着肩头。
大约两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们正顽强地在工地上“战斗”,到了工间休息的时候,教师队的馒头发下来了,学生队的却迟迟没有发下来。休息过后,眼巴巴的,没指望了,正当大家动手劳动的时候,忽然有人通知收队回校,大家欢呼雀跃。自打那以后,学生就不用去挖土劳动了。
事后听说,是周老师为我们一个馒头的事跟校长理论,据说争得很激烈,他最后竟然落泪了,结果,校长下令提前收工,免除了学生劳役。我至今回想起来还十分感念他。
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当年参加此次劳动的学生未必尽获什么大任,却肯定都长大成人了,随着岁月的流逝,或许不少人已经淡忘了。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当今的教育却如大海桑田。有人说,现在的学校越来越象企业,办学看效益,教学看分数。最近教育部竟然出台了文件“允许”教师批评学生的奇闻,社会舆论一片哗然。
中国的教育怎么了?
古人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训诫学生,自古以来是老师的天职。到了二十一世纪居然还要官方来认可;无独有偶,记得一年前,教育部还出台了一个文件让人瞠目结舌:禁止教师猥亵学生。作为五千年文明古国,真可谓世界教育史上的一大创造。孔夫子天上有灵不知有何感想?
子曰:“有教无类”。两千多年前,凡是求教孔子的,不问家庭出身富贵贫贱、社会地位高低,也不分族别和国别、年龄大小,统统收下。当今的中国,亿万农民工成为二等公民,他们的子弟被当地学校拒之门外,除非支付高昂的“借读费”,无奈之下,就是进了自办的“民工子弟学校”还要被追杀和查封。最近有好消息,在部分城市有了改观。
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校长官商化了,教书自然是没话说的,育人嘛,早已数字化(分数)了。但中国的学校创造了一个奇迹,其经营有道足以跟全球顶尖企业媲美,财富的积累的速度连巴菲特看了恐怕都自叹不如的,学生入学以分数计价,达到一分千金的程度。有的教师敬业了得,除了课堂上辛勤耕耘外,节假日还要挥汗对学生遵遵教诲,当然,是给孔方兄的面子。家访成了历史名词,随着现代通信的高度发达,老师的口喻有如三百里加急,家长忙不迭的领旨谢恩。老师批评学生需要教育部“批准”的,老师对家长颐指气使,那就大可不必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家长不是把多年来的积蓄甚至是东挪西借的钱,腆着笑脸送到学校。
在中国,一张试卷定终身,是谁让我们选择的呢?我们还有选择吗?
学校甚至成为政府征收捐税的工具。几年前,曾有一个镇的官员通过学校让学生回家完成上缴任务,否则就不能回校读书,一个女孩因此自杀了。我却听说美国,政府想在学校获取任何家长的信息都是绝对不允许的,哪怕你是非法移民。
最近,寂寞很久的朱镕基出书了,据说卖的很火。这位改革开放以后的总理可谓功高盖世,其中一项伟业大家切莫忘记,那就是在全世界首家将教育产业化了!
说也奇怪,今天不知怎的回想周老师的落泪来了,周老师,您还安好吧?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如有老师为学生落泪的肯定恐怕要成为新闻了。但有谁知道,人们在为子女金榜题名举杯庆祝的时候,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暗自垂泪呢?
二○○九年九月十一日
-全文完-
▷ 进入竹根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