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下母亲二字，心窗已经潮湿。

今天是我三十三周岁生日，五点下班买好几个菜回家。

“xx，今天是你的生日，有没有弄点什么好吃的？”，电话响起，是妈妈。

“买了。”我答道，妈妈十一刚从上海回去，还以为妈妈今年忘记了这个她重复多年问候的日子呢。

“林回来没，他爸爸的后事办完了吧。妹妹回来没，有没有给你买点什么啊。”妈妈继续问。

“他回来了，去项目部了。妹一会回来吃饭，今天有收到鲜和蛋糕了。”如果是以往，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和妈妈打电话三分钟不到就吵架，似乎是命中相克。可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今天是妈妈生养我的日子。三十三年前，在唐山大地震爆发的那一年，妈妈是怎样在防震茅草棚里疼痛，生下我这样一个一直不太听她话的女儿哦。

“哦，吃蛋糕蛋好，外婆活在的时候总是说‘过生吃蛋，断忧断愁，断病断痛’呢，你自己打几个鸡蛋吃吃吧。”妈妈总喜欢说些吉利话。

“知道了，放心吧，好了，挂了。”我鼻子开始发酸，便匆匆挂断电话。

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

家里四兄妹，妈妈对我是最心又最不放心的一个。放心的是我从小到大都不会乱来，每做完一件事都赤luo裸地向家人表明：我是对的。不放心的是我脾气太像她，急燥倔强，再苦再累的时候都不轻易向别人求助。我喜欢一个人承受所有的压力，宁愿自己苦一点累一点都要把家人照顾好。对家人，我永无是“报喜不报忧”。

因为我下面有弟弟妹妹，上面是哥哥，女孩子我最大，从小就是家里的“小保姆”。

妈妈不会织毛衣，她常常说姐妈们多好啊，会自己织毛衣，不用求人，她没出嫁那会还没有流行穿毛衣，结婚以后又有了我们这些“小萝卜头”，想学也没法学了。于是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学会这本领，弥补妈妈的遗憾，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便开始和同村的邻居姐姐学织毛衣。一开始织头发绷子，就是起八到十个头，来来去去一直织平针，针成一根一尺来长的带子。刚开始倒底不明白织东西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好玩，想学，特别有瘾。织得不好就拆，拆了又织，一直把那团线拆成疙瘩摞疙瘩才肯放手。有时候织得老长老长的，就当裤腰带用，用了几天手又痒了，又没钱买毛线，于是又把那根带子拆了，织成短点的带子，钉个按扣在末端，绑在头上当发箍。妈妈笑我说这点毛线也太龌龊了吧，做了裤腰带又绑在头上。我装作没听见似的，继续戴在头上臭美一番。

稍大一点，不知道哪里弄了点毛线，我开始给弟弟妹妹织手套，手套织完织背心。上初中的时候，我利用课余时间帮弟弟织织了件毛衣，反反复复好几遍，弟弟终于能够穿在身上避寒了，有种成功的感动，象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再后来就是帮一向穿衣挑剔的哥哥织了件蝙蝠衫，两只袖子用线比身子还多，那年头超流行。看到哥哥成天当外套显摆，我开心得不得了，忘记那手工是全免的呢，那宝贝是我熬了一个多月的夜才摆弄出来的呢。

哥哥在家是老大，每次家里给孩子添制衣服，往往没有我和弟弟的份，妈妈一般都是给哥哥买布做新的，衣服穿小了再给我穿，我穿小的再给弟弟穿。妹妹小哥哥十岁，一件衣服被哥哥、我和弟弟穿过了以后，基本已“寿终正寝”了，妹妹便和哥哥一样，常常穿新衣。由于这种经历多了，时候长了，我变得“不爱红装爱武装”了。到了上高中上大学的时候，我也开始置被一些新衣服了，可我的衣服颜色一率都是“黑、白、灰”，似乎那些红红绿绿的颜色与毫不相干。我长着一张清秀的女孩子的脸，留着长长的头发，外表看上去完全跟男孩子不搭介。大概是哥哥的旧衣服穿多了，基因变异了，我的处世态度完全象个男孩子般。不显山不露水，却野心勃勃。直到后来，恋爱了，结婚了，我的衣橱里才开始花花绿绿的“女人味”起来。说起来弟弟更奇怪，大概也是小时候旧衣服穿多了，上班后他买了新鞋子新袜子新裤子什么的，习惯性的拿过来让我先生或哥哥先帮他穿几次，让洗旧了再还给他穿。他说感觉穿新衣服特别别扭，呵呵。这也许是特定历史下的“产物”吧。

我们兄弟姐妹一起上学那些年，最辛苦的莫过于爸爸妈妈了。妈妈是个好胜的人，农村经济收入较低，那时候又七税八税的，加上我们兄妹四人的学费，人情客往，一家老少八张嘴吃饭。妈妈必须粗有精算盘，细作细算盘，妈妈常说：“吃不穷喝不穷，算盘不清一世穷”。

白天，天还没有完全亮，妈妈就下地做农活，做一阵子再回家给我们做早饭，让我们吃好早饭去上学，趁我们吃早饭那会功夫妈妈还要喂大大小小四五条猪，等我们吃好了，妈妈再随便扒几口剩饭剩菜，抓紧时间洗碗、扫地，接着又要趁太阳没晒圆出去干活。到了夏天，妈妈怕热，出一阵汗就会起一身痱子，但为了家和孩子，妈妈总是不知道疲备的劳作，只希望能多点收成，多养猪养蚕卖几个钱来供养我们。晚上，我们兄弟姐妹点上煤油灯，围着一张漆黑的饭桌做作业，妈妈忙完了家务便拿了布鞋底子坐到我们旁边纳鞋底，有时候爸爸没事也坐在旁边找些事来做。哥哥见状便调皮地念起了歌谣：“哥在楼上做篾匠，嫂在房里纳鞋底，扯断了索，打歪了嘴，吃不得滚糯米。”妈妈一脸害羞，嗔道：“做你的作业，话怎这么多？”

妈妈常说，孩子不能没个好妈。我们家兄妹四个走出去，衣服再旧，从来都是干净净的，有破的，但不见有洞的，妈妈总是缝补得工工整整。妈妈做鞋和绣绣垫的手艺是一流的，每每我们兄弟姐妹或爸爸穿双新鞋出去，亲戚邻居都羡慕合脚，很排场。用妈妈的话说就是：“从一个孩子的穿着，可以看出他有怎样一个娘。”妈妈说我们没有收拾利索的话走出去是丢她的人。妈妈多年言传身教，给我们以后的穿衣打扮打下了不少的基础，也为我们后来的人格魅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感觉妈妈当时的教育都是一些书本上无法学到的真东西、好东西，都是些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

妈妈对我们的高要求特别是对我和妹妹两个女孩的“苛刻”，虽然当时并没有什么高远的志向。妈妈说男孩子是娶媳妇进门的，一直呆在自己家里，父母能照料得到，一生都有时间去教育。女孩子长大了是别人的人了，在娘家没教育好的话，到婆家难做人，要受婆家人指责，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要受苦一辈子的。于是，我们从小就接受妈妈的各种教育，从到扫地要把屋子的边边角角都扫到，不能只扫屋子中间走路的那一小块，到无论是同村的还是外村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到家里来的人，我们都得有礼貌，要打招呼等等。妈妈让我们学会做饭洗衣，缝缝补补，从订被子补袜子订扣子到绣鞋垫等等，几乎女孩子能做的可以做的事情，妈妈都会一遍又一遍地教会我们。妈妈说女孩子多学点没关系，“万事不求人”，现在辛苦点，以后长大了就少遭人白眼。果真如妈妈所说的，我成家以后，小家离公公婆婆很远，先生又不常不在家，屋里屋外，孩子、工作，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是自己独立完成，连保姆的费用也省了。

妈妈的严格家教还延伸到我们长大后的感情方面。妈妈对哥哥和弟弟的感情方面基本是不怎么管的，她说男孩子吃不了什么亏，哥哥弟弟也不是那种习性不好的孩子。妈妈便着重教育女孩子，这一着重便教育到我头上来了。我几乎成了妈妈的“眼中钉”，哪个男的跟我说句话什么的，哪怕是亲戚朋友，表哥表弟，只要是跟我年龄相当的，妈妈都会在旁边装作做家务严加看管，生怕别人占了我的便宜。所以后的男性朋友少得可怜，而在这极少的男性朋友里面，百分之一百都是和我同姓的，在我们那里同姓的就是本家，就象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一样，绝对安全可靠。久而久之，我便练就了“刀枪不入”的本领，一天到晚冷着个小脸，跟男同学根本不搭腔，高傲孤立，独成一派。说来也怪，我越是不跟男生交往，男生越对我好奇，只是自己终究无法放纵轻浮，便一如既往的感情专一到今天，让我的先生没半点“吃亏”的模样。我坚定着“可以不做第一，但一定要做最后”的“方针政策”，与先生惺惺相惜这份不染风尘的至真至诚的情感。我的许多朋友不明白我和先生结婚多年分居两地而感情稳定浓厚，纷纷问我们是如果“保鲜”的，我们只是不忍割舍和伤害。这也和妈妈对我们的传统教育分不开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地”，“忍字头上一把刀”，这都是妈妈常常教育我们的话。

“一女不侍二夫”，“有儿不过续，好女不填房”，“穷莫畏志，富莫张狂”“黄瓜老了苦，菜瓜老了甜，b*子老了不值钱”，为了教育好女儿，妈妈可谓苦口婆心，给我打“镇定剂”“强心剂”，预防我们走弯路走错路。慢慢地，我也对自己高要求起来，成熟成一个好媳妇好母亲，虽然我做的还不够好，但我会一直努力去完美。

我的先生是弃婴，有两对父母。自我认定先生并与他携手后，妈妈就一直告诉我一定要对公公婆婆当作自己的爸妈，甚至自己的爸妈可以不管，公公婆婆一定要侍候好。妈妈说生个孩子不容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伴随的都是血与泪。“养育之恩大似天”，养一个孩子更不容易，小时供吃供穿，大了还要供孩子读书，象先生这样在养父母家长大还供养上大学的确不容易，让我们一定要知恩图报。于是，我和先生从认识到结婚生子，我只收过先生的亲生母亲给我的1000元的见面礼。走出大学以后，我们没有用过两边父母给的一分钱，我们的一切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相反，我们两边的父母家里有事或来上海的时候，我们都会尽已所能给他们一些钱物。特别是先生家里，过年过节什么的，我们出手至少是1000元。父母从穿戴到吃喝，适当时买些补品，这都是我们份内的事。这和父母有几个子女无关，我们都应尽自己做子女的本份。盘子大了，开销也大了，先生又在国企，官虽不小工资却不是很高，所以我一心想往经济方面发展，只希望自己能尽力多赚些钱，让我的公公婆婆和父母过上几天好日子。

妈妈似乎忘记我本姑娘也是妈妈养的，也是父母辛辛苦苦供养受过高等教育的，是喝水吃饭长大的血肉之躯，是爸爸妈妈从小当儿子养的“巾帼英雄”，呵呵。先生两对父母家都是兄弟姐妹七人，如果先生的兄弟姐妹都能遇到一个我这样的婆婆或丈母娘，那他的父母日子一定很好过。

尽管我们现在不缺钱，妈妈还是非常节敛，每每我回家时偷偷塞些钱在妈妈的枕头底下，下次妈妈来上海时必定又会塞回来，能顺顺当当收下钱的次数并不多。妈妈总是说她和爸爸才五十多岁，家里还有些收入，顾他们开销绰绰有余，说我们年轻人要干事业，买房买车，用钱的地方多。相反，爸爸妈妈还会把他们家里的收入分成四份，象发工资一样给我们兄妹四人每人一份。说实话，那钱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种羞愧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独立惯了吧。

妈妈有点心高气傲。家乡亲戚邻里之间，难免有些个是非纠葛，只要是妈妈觉得有理的，她决不能输给他人，要不然妈妈就会气得不行。

我们还小的时候，邻居家看我爸善良好欺侮，便想占我们家的地基去盖房子，当时我们兄弟姐妹都在上学，经济相对困难，妈妈就是不肯认输，用她的话说就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次放手了下次别人说不定连我们房子都敢拆了同，后来居然打起了官司。结果是：那家有人我家有理，官司不输不赢。如果慈禧太后有我妈妈的胆量与气魄，香港也不会“借”给别人用那么多年呢。呵呵。自从家里打官司以后，妈妈对我们的要求越发的高了，她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要我们子女一定要混出个道道来。“圣诣”下了，不接也得接啊，可怜我们兄弟姐妹“英勇奋战”若干年，妹妹高考还差点去报考律师专业，弄得好象如临大敌一样。现在倒好，弟弟说如果家里还有人争我家的田地，我白送给他，免得爸爸妈妈老了老了还放不下家里的“山石田土”，也不肯来我们身边呆着养老。

妈妈常说：“取个好媳妇富三代”，所以妈妈对哥哥和弟弟的“老婆大人”要求“相当苛刻”，弄得哥哥弟弟找好女朋友都不敢带给妈妈过目，一个比一个晚婚晚育，开玩笑啦。我的老兄老弟还是蛮帅滴，是他们自己挑花了眼罢了。其实妈妈也不是对儿媳妇有什么高要求，她主要就是要了解对方家里的“家庭文化”咋样，为以后能培养个好的孙子出来作准备。现在倒好，嫂子和弟媳妇都说以后孩子的教育全盘由“孩子他爸”负责，妈妈的如意算盘落了空，看来哥哥弟弟都是“任重而道远”啊，辛苦辛苦。

妈妈，母亲，这个伟大而平凡的称呼，哪是文字能够勾勒的图案？妈妈的爱，只能留在心底，慢慢品，慢慢品，是品到老也品不厌的优美篇章。

在妈妈眼里，就算我今天八十岁九十岁，我永远还是个孩子。妈妈的生日祝福，是我不变的期待与问候，永远烙在我灵魂最深处。我会象妈妈说的一样：断忧断愁，断病断痛！

2009/10/15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