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清晰的，但是，有点零落。旧历六月十五日是马老爷子逝世一周年的祭日，这一天我坐在长途客车里去九台的一个七年不曾谋面的好友家里。

本来我是应该去与老爷子的儿子们一起去老爷子的坟前祭典一番的，可是，因了老爷子的小儿子也就是我四哥的缘故，我是与马家恩断义绝了。实话实说，老爷子就是被这个不孝子气死的，而他又想以哥哥的身份以照顾我的名义欺我。他觉得他有钱有势可以左右我，笑话，他有钱有势跟别人有什么关系，跟我这种毫不爱惜生命随时准备赴死的人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我虽不是刻意要过颜回那种“一瓢饮，一箪食，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生活，但也绝不会为了某种利益而改变自己的原则，你有钱过你有钱的日子，我没钱过我没钱的日子，在心里委屈自己丧失尊严绝不肯也不屑为之。所以，尽管他是黑白两道的大能人，在我眼里就是大流氓一个。

虽然我不曾去老爷子坟前，但是，在心里我是记着这一天，记着老爷子的。

大约是在几年前吧，我到西关宾馆找人，由于找的人要过一会才能回来，我就在宾馆的花园里闲逛。花园里绿树参天鲜花盛开，一个老者正在扫路上的落叶。密密麻麻的黄绿参差的落叶在竹扫帚的规矩下聚集在一处，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老爷子，但是他已经是过了八十高龄的老人了。

如果是城里人，老爷子早该退休了，就是农民也该颐养天年了，可是老爷子闲不住，就在宾馆里做了花匠。种花种草不算，有空闲见满地落叶又忍不住操起了扫帚打扫落叶。

由于我在长春工作，每个月回家两次，看望父母之后总要过来看老爷子一眼，坐那里跟他聊聊天，听他讲过去当兵的岁月，尤其是老爷子在部队时曾经进藏平叛的传奇经历。老爷子的生活全靠后老伴儿帮着料理，看着老爷子井井有条的生活，真的相信“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这句话。几年的来往我与这老夫妻俩就如同父母与女儿一般，老爷子没有女儿，老太太有都在偏远的乡村。

由于年龄体力的缘故，老爷子终于回家休息了。记得那天刚好是端午节，清早的江边真可谓人涌如潮。我为了买一只刻着小老鼠的葫芦把江边遛了个遍，苍天不负苦心人，总算买到了。还不等回家挂上，就接到老爷子的四儿子打来的电话，我叫他四哥，他问我今天过节去不去老爷子那里。本来我是不想去的，因为看老爷子不在我今天的计划之中，今天我要去四姐家的农场，于是我就说我有事。可是四哥非说一起去吧，大清早的你有啥事？到那一会儿就回来了，啥也不耽误。话说到这份上不好意思再拒绝，就只好答应了。他问我你现在在哪呢？我说在江边呢，他说他也在江边，在江边公路上。我把葫芦小心地装进包里就朝路边走，刚一上台阶就遇见四哥骑在大赛摩托车上微笑着看着我。

老两口看到我来自是欢天喜地，不知为何老爷子正眼都不看他的儿子。四哥放下带来的粽子、鸡蛋悻悻地走了，我则和老爷子老太太共进早餐。吃饭时，从老太太口里我知道了老爷子生气的原因，无非是他想让老太太走人。吃过饭，我帮老太太收拾完碗筷就离开了，老太太直把我送到车站，看着我上了车才离开，当时真的有一种依依惜别的意思。我知道老太太心里的委屈，除了安慰劝解她几句，对老爷子说别委屈了老太太还能做什么呢？毕竟日子还得他们自己过，一切都得他们自己面对。不过就是这几年我时常跟哥哥们交流一些想法，说老太太在这照顾老爷子我们大家都省心，老太太能把老爷子照顾的那么好真的不容易，老太太也就吃碗饭之类的话，语气自然是轻描淡写的，毕竟我是外人。

回到家，我把刻着小老鼠的葫芦挂在门上的那一刻，心里感到是那么甜蜜并且略带慌乱，就是他在家时好像也没这样。凝神看了好一会儿这只葫芦，他就是属鼠的，一只壮硕的大老鼠。自从三月初他去了上海，我就每月回来一次，只去看望父母和马老爷子然后当天就返回长春。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是属鼠的，去年也是本命年，我给二老每人买了一双红色的脚底下带小人的袜子，没想到小人没踩住，倒把老爷子老太太掀翻在地落得个走死逃亡，这是后话。三个月没人住的屋子看上去一层灰，仔细嗅嗅一股尘味，于是，我把屋子彻底收拾了一遍，把各个柜门都敞开才去了客运站，在那里坐车去四姐家的农场。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和四姐正坐在炕上谈论他在上海的事情，四哥打电话来，在电话里冲着我把老太太一阵狂骂，并扬言说要杀了老太太，显然是喝大了。我从他的电话里了解到此时老太太已经被他赶走了就撂了电话，我给老太太打电话，老太太的电话关机。四姐说，跟喝多了酒的人别废话，说啥也没用。于是我也关了机。

老太太这一回是真的走了，老爷子被大儿子送到托老所。我费了很大的周折才和三哥一起找到那家叫做“比家好”的托老所。老爷子生病了，医生说气管和肺叶接连处长了一个豆粒大小的瘤，右胳膊也肿着。端午节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从房东婶子那侉声失调的山东话里听明白了，四哥该死，真正的不孝子！不肖子！

等我再去“比家好”时托老所的工作人员说老爷子病重了，被儿子接走了。我急忙给三哥打电话，三哥说正准备送老爷子去医院，你直接去医院吧。我到医院时，大哥和三哥正忙这忙那地张罗着，老爷子在吸氧，医生说那个瘤一个月的时间已经长到鸡蛋大小，具体治疗方案还有待研究。大哥说老爷子说话和吃东西都非常吃力，我出去买了一箱牛奶，希望它能帮助老爷子维持必要的体能。等到一切都安顿好了，大哥让我回家休息，我跟老爷子说明天我再来看你，老爷子似乎想点头答应，可是由于正在吸氧头根本无法做任何动作，我看见老爷子的眼睛红了，自己连忙逃跑一样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早七点我刚刚打开电脑准备把昨晚的稿子校对一遍，三哥的电话就打过来，一句老爷子走了惊得我半晌没回过神来。从端午节那天老太太被赶走，到这一天夏历六月十五日才仅仅四十天，老爷子就魂赴云山了。老太太已经没法得到老爷子的消息了，可怜她此时还一定惦记着老爷子的冷暖呢，这么一想的时候，泪水不禁模糊了双眼。

老爷子是山东人，战争年代出生入死，解放后三十多岁了才结婚成家。老爷子退休之后就一直在市人大的花窖养花，近几年由于年岁大了就到宾馆这边来了，因为这里离家近便些。前几年老伴儿先走了，他就找了个比他小一循的后老伴儿租了一处平房居住。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一辈子，可以摆平千军万马，却摆不平一个不孝子。

车到九台，我给三哥打去电话，讲了我今天不能去祭奠老爷子的原因并请他在坟前替我向老爷子致歉，三哥说，老妹你别搭理他，什么四哥，离他远点，免得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二哥早死，你还有三哥和大哥，有事打电话来家里，自家妹妹不要客气。

老爷子走了，走的憋屈。虽说失去生命是必然，虽说没病不死人，可是，时至今日，一想到叱咤风云的人居然是被自己的儿子气死的，心里就免不了难过，不平……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老爷子，安息吧，我会想法找到老太太，告诉她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