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午五点多，送客到安徽大市场，车未到目的地，我就思索着，下一位乘客会是谁，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谁会去什么地方。原因很简单，下班高峰期即将到来，如果堵到茫茫车流之中，今晚的生意也就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了。

择客而载，不是我的习惯，拒载对我来说，更不是我的秉性。但凡在此时，一切随天意，既天定又有何所而不为，即使堵了，心是宽的。话虽这样说，做人终究难逃不世俗，反是更希望天意带来的只是幸运。我不懂占卜，但我认为这就是占卜心理，两难全之时，将一个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世界，虽求心安，倒也盘算。一个硬币抛下，无非就正反，什么最难，做人真难，做好人更难，做一世好人更更难。

到了客人指定的地点下客，翻上空车灯，向前行驶，搜索。正行过一段绿色行道树时，冷不丁从树旮旯中窜出一个年轻人，拦下我的车，我有点反感，这是对生命的不负责，还是考我对事物应变处理能力。我探过头，正欲数落几句，猛然看到年轻人一只袖管随风摆动，我心一惊，哦，残疾人，那火气，早就九霄云外了。我主动起身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着实因为年轻人另一只手臂环抱着一个产品包装盒，对于他来说，开门已然就是一道难题，而对于我，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这点上我不能不感叹人健全之幸福，残缺之不完美。

天随人愿，年轻人的目的地是经济开发区，是个长趟，也是逃离城市堵塞的好去处，我心更欣然。余光飘去，年轻人是右臂残缺，空荡的袖管随着风摆动，啪啪敲打着车窗。年轻人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清清爽爽，很英俊的一个小伙子，用小女生的话说，蛮帅的，只是可惜了。从业以来，在记忆中，没有类似乘客，所以好奇，但也怜爱，想和他说些什么，却是不知道从哪开始。很想问关于他右臂遭遇，又害怕是一种他人的忌讳，人不揭短嘛。残缺的人，或许内心也是残缺的，我个人这么认为的。

年轻人怀里的产品包装盒，吸引了我的注意，也为我找到话题的突破口。这是一款无线耳麦产品，这玩意我熟悉，家里就有着一副，我有深夜听音乐，看节目的习惯，当年买它就是为了在自己享受之下，不至于嘈扰家人和邻居的清梦。所谓无线的好处，你可以带着这个耳麦百米之内可以任意走动，信号依然，完全将自己释放，是个不错的产品。

我问他，产品是自用吗？年轻人回答我，是客户需要的产品。我明白，我是享受之用，年轻人是一单买卖。话题破开了，也就无拘无束了，从耳麦谈到音响，再谈到智能家居，气氛很是融洽。真是人不可貌相，年轻人是一个从事舞台音响，公共广播生意的小老板。其实，每一个行业都有其自属的特性和术语，年轻人也被我对这行业的认知感到意外。能有什么意外呢？无非就是我一个开出租的也懂此行，呵呵，这无外乎还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没有告诉他实情，只说是个发烧友，不是不真诚，实在是难提当年！曾经叱咤风云，也驰骋商海，过眼烟云，散去，也就淡了。年轻人很健谈，性格非常之爽朗，丝毫没有点点所谓自卑的潜意识。我随口问到，那只手臂是怎么回事？至今想起，年轻人回答我那时的表情，是那么平静，那么自然，好像我问的是别人，而不是他。那份淡然和安然，貌似在嘲弄我，不就缺了一只胳膊吗？令我由脸红心燥，生的一份敬意。

据他说，胳膊是在小时候玩耍时，被高压电击中，保住了命，少了胳膊。我没有去问他少了胳膊，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这些已然不重要，少不得辛酸泪流，重要的是，我看到的是现在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那样睿智，那样有底气。我记得，我曾经给过自己一个假设，如果我是他，我会怎样？我是否也能如他那样，走过来就好，一切安然。我不得不相信，支撑一个人活着最大的动力是精神，这份精神就叫坚强、信念和希望。

年轻人很健谈，一路上我们谈了很多。重要的是说到他遇到事业上的一些困惑。小伙子很有魄力，正九万里鲲鹏展翅，抱负很远大，不苟于自己现在的事业空间，有着一股霸气。甚是喜欢上这个年轻人，好似看到当年的我的影像，那么执拗，那么棱角锋芒，初生牛犊不怕虎。既为他喜，也为他忧。人生风华短短十来个年头，失去不再回复，那段人生的路程不能错，一步错，终生错。爱情也罢、事业也罢，都必须慎行，浮躁是那段岁月必须克服的障碍。我和小伙子说了很多，这些年悟出的心得。说到为人处世，说到做事的勤专，说到生意场上的险险恶恶，我不想怀着说教的心情，只想有意传达着一份希望。我已然走过风雨，就不想正在行走的人，继续覆辙错误的老路。

我怀着一百二十分的渴望，渴望每个如我从前风华正茂的，正在行走的弟弟妹妹们，一路走好，人生多歧路啊！更是对着这个断臂年轻人倍加呵护，倍加渴望。我不是圣徒，但怀着圣徒般虔诚的心，看不得人生过错，人生错过。

年轻人的断臂让我想到，曾在澳格.曼迪诺的羊皮卷里读到一则断剑故事：一个国王为了鼓起王子的作战勇气，亲授百战不败的利剑，称之为神之利剑，王子得到后，只是每战必佩戴，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却也从来没有利剑出鞘过，王子，某一日，想看看这柄神剑到底有何神气，拔剑出鞘，乃一断剑，王子失色无语，萎靡不振，终丧命于敌手！国王呜呼：我儿哀在其精神！

断剑何为，无为，是其精神所在可为。一把断剑没有杀伤力，关键在于赋予断剑的勇气、信念、坚强，是希望之精髓，生命之根本。断臂的年轻人着实让我感到断剑不可怕，害怕的是断了念头，断了希望，断了生存。

到达莲花广场，又要说声再见了，承蒙小伙子的抬举，非要我留下手机号，说改天一定要请我出来把酒言欢，畅谈人生。我笑允，但我知道，谈不得人生，说不得人生，只能笑着走人生！

年轻人临走时告诉我，他姓祁，叫声小祁，好样的，愿你断臂之下永远坚强！

-全文完-